豁免的能量笼罩全身，那种生命力不再被抽走的踏实感，却没有给中村健太带来任何安慰。
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，跪在冰冷的地板上，一动不动。
脑子里，反反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。
他伸向外婆的手，枕头下那渐渐消失的生命迹象，以及自己跪在地上，向魔鬼献上亲人时那卑微的样子。
每一个画面，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，狠狠地烙在他的灵魂上，留下永不磨灭的，耻辱的印记。
他是个凶手。
他杀了人。
杀的是自己的外婆。
这个认知，像一座大山，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
“哥……”
美雪那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声音，从旁边传来。
中村健太缓缓地转过头，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。
美雪蜷缩在墙角，双手抱着膝盖，用一种看陌生人，不，是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，看着他。
那眼神里，没有了往日的亲昵和依赖，只剩下，纯粹的，冰冷的，恐惧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美雪的嘴唇哆嗦着，眼泪无声地滑落。
“你把外婆……献给了那个魔鬼……”
“我……”
中村健太张了张嘴，想解释什么。
想说，我是为了你。
想说，我别无选择。
想说，外婆她本来就要死了。
但这些话，到了嘴边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任何解释，在刚才那残酷的事实面前，都显得那么苍白，那么可笑。
是啊，他把外婆献祭了。
这是一个无法辩驳，无法洗刷的，事实。
“你杀了她……”
美雪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把重锤，狠狠地砸在了中村健太的心上。
“你亲手，杀了外婆……”
中村健太的身体，猛地一震。
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，不敢去看妹妹那双，充满了指控的眼睛。
房间里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有，窗外那不祥的红光，静静地，流淌着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美雪的哭声，渐渐停了。
她缓缓地，从地上，站了起来。
没有再看中村健太一眼。
只是，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，一步一步，踉踉跄跄地，走到了床边。
她看着床上，那张己经变得青紫，彻底失去生机的，熟悉的脸。
“外婆……”
她伸出手，轻轻地，抚摸着外婆那冰冷的，僵硬的脸颊。
她的动作，很轻，很柔，仿佛怕惊醒了一个正在熟睡的人。
中村健太看着妹妹的背影，心如刀绞。
他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他们之间，那份感情，己经彻底碎裂了。
是他，亲手，打碎的。
就在这时，美雪的动作突然顿住了。
她的手，停在了外婆的枕边。
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，缓缓地掀开了，外婆那只，垂在床边的干枯的右手。
在右手的下面，压着一张，折叠得整整齐齐的，信纸。
信纸的旁边，还放着一把，小小的，水果刀。
那把刀，刀刃很锋利，在血色的光芒下，闪烁着，冰冷的寒光。
中村健太的瞳孔，猛地，缩紧了！
那把刀……
他记得，那是外婆平时用来削苹果的刀。
为什么……会出现在这里？
还有那封信……
美雪颤抖着，拿起了那把水果刀，又拿起了那封信。
她的手，抖得，几乎拿不稳那张薄薄的信纸。
她缓缓地，展开了信。
信上的字迹，歪歪扭扭，充满了，一个重病老人，在生命最后时刻的，无力。
“健太，美雪。”
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，外婆应该己经走了。”
“不要哭，也不要难过。人老了，总有这么一天的。外婆这辈子，最大的幸运，就是有你们两个，陪在身边。”
“那个魔鬼的声音，外婆也听到了。”
“外婆知道，你们两个，肯定吓坏了。”
“外婆己经是个废人了，每天躺在床上，拖累你们，心里难受得很。现在，能用我这条没用的老命，换你们两个活下去，外婆，很高兴。”
“健太，你是哥哥，以后，要照顾好美雪。她脾气不好，你多让着她点。”
“美雪，你也要听哥哥的话，不要再那么任性了。”
“外婆没什么能留给你们的，床头柜的抽屉里，还有一点钱，是外婆偷偷攒下来的，你们拿着，以后，要好好生活。”
“外婆不疼了，要去一个，很远的地方，见你们的爸爸妈妈了。”
“不要为我报仇，那个魔鬼，太可怕了。你们，只要好好地，活下去。”
“活下去。”
信，到这里就结束了。
最后那三个字，“活下去”，力透纸背，仿佛用尽了老人，最后的一丝，力气。
美雪呆呆地看着信上的内容，又看了看手中的水果刀。
她瞬间，就明白了。
外婆……
她本来，是打算，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的。
她本来，是想用自杀的方式，让自己，成为那个，可以被献祭的祭品。
她想用自己的死，给他们兄妹俩，换一个，活下去的机会。
她甚至，连遗书，都写好了。
她把一切，都安排好了。
只是，她还没来得及，拿起那把刀……
她的哥哥，中村健太，就先一步，用枕头，捂住了她的脸。
“啊……”
美雪的喉咙里，发出一声，不似人声的，嘶哑的，悲鸣。
她缓缓地，转过头，那双，己经流干了眼泪的，空洞的眼睛，死死地，盯住了，还跪在地上的，中村健太。
“哥……哥……”
她的声音，轻得，像一阵风。
但听在中村健太的耳朵里，却像一道，来自地狱的，惊雷！
他看着妹妹手里的信和刀，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，像是有什么东西，彻底炸开了。
他做了什么？
他到底，做了什么？！
外婆……她……
一股无法形容的，巨大的，荒谬感和罪恶感，瞬间将他吞噬！
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，手脚并用地，爬到了床边，一把，抢过了那封信。
当他看到信上，那熟悉的，歪歪扭扭的字迹时。
当他看到活下去那三个字时。
他的精神，彻底崩溃了。
“啊——！！”
他发出一声，绝望到极点的，痛苦的，哀嚎！
他不是在拯救。
他是在，杀人。
他杀死了一个，本想，用自己的生命，来拯救他的，老人。
他用最残忍的方式，回报了，这个世界上，最爱他的人。
“你看到了吗？”
美雪冰冷的声音，打断了他的崩溃。
“你看到了吗？哥哥？”
她一步一步地，走到他的面前，居高临下地，看着他。
“外婆她……是想自己走的……”
“她想让我们活下去……”
“可是你……”
“你杀了她。”
“你，亲手杀了一个，准备为你去死的人。”
美雪的脸上，没有任何表情。
但她那双空洞的，死寂的眼睛里却燃起了一簇，黑色的火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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