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鬼的手刚从脚踝上松开，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，脚下的泥路就突然抖了一下——不是风刮的，是从地底传来的震动，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撞，震得我膝盖一软，差点跪在地上。刚挣脱开的水藻还缠在小腿上，湿滑的布料裹着皮肤，凉得像贴了块冰，刚才被水鬼抓过的地方还在发麻，连带着整条腿都不听使唤。
指尖的鱼鳞烧得更厉害了，这次连掌心里都带着温度，像攥着个刚从煤炉里取出来的铁球。我低头看，小臂上的鳞片己经爬到了肘关节以上，淡红色的鳞片叠在皮肤纹理里，边缘还沾着点湖底的黑泥，稍微一动，就勾得袖口布料发紧，磨得鳞片下面的皮肤又疼又痒。耳道里又流出湖水了，这次带着好几缕细小的水藻丝，挂在耳廓上甩不掉，顺着脖颈往下流，钻进衣领里，凉得我打了个寒颤。
“轰隆——”
震动又传来了，比刚才更响，更近。我能听到脚下的泥路发出“咔嚓”的声音，像干木头被掰断，又像骨头碎裂的脆响。低头一看，泥路的缝隙正在变大——刚才被水鬼抓出的小裂缝，现在正从中间往两边裂开，黑色的裂缝里渗出红雾，还带着股腥甜的味道，像腐坏的银鱼罐头混着煤烟。
“不好……”我心里一沉，转身就想往小路入口跑。可刚迈出一步，脚下的泥路突然往下陷了一块，我整个人失去平衡，往前扑去，手掌按在泥地上，立刻被冰冷的黑泥裹住，指缝里还钻进了几根水藻，滑腻腻的，像摸到了蛇的身体。
裂缝还在扩大，从我的脚边一首延伸到湖边，湖水开始往裂缝里灌，“哗啦”的水流声越来越响，像有人在裂缝下面抽水。我想爬起来，膝盖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——刚才被水藻勒出的伤口裂开了，血混着黑泥，把裤腿染成了深褐色，一沾到湖水，就被冲成淡红色，顺着裂缝往下流。
“救命……”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，声音在红雾里散得很快，连我自己都听不清。震动第三次传来，这次更猛，我脚下的泥路突然整个向上拱起，又重重地砸下去，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顶了一下。然后，就是一声巨响——“咔嚓！”
泥路从中间彻底断裂了。
我感觉脚下一空，整个人像被人猛地推了一把，开始往下坠。失重感瞬间裹住了我，心脏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，耳边全是风的呼啸声，还有湖水灌进裂缝的“哗啦”声。我想抓住什么，手却只能在空里乱挥，摸到的只有冰冷的红雾，还有几缕飘在空中的水藻。
“溪溪！”我喊着林溪的名字，眼泪混着耳道里流出的湖水往下掉，砸在下落的黑泥块上，瞬间就被蒸发了似的，没留下一点痕迹。脑海里突然闪过十年前的画面——也是在花家湖，林溪穿着红裙，站在湖边，向我伸手，说“姐姐，快来抓我呀”，可我当时在玩手机，没理她，再抬头，她就不见了……
“对不起……溪溪……对不起……”我喃喃地说，意识开始变得模糊。坠落的速度好像变慢了，我能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东西——断裂的泥路碎片上还长着水藻，有的碎片上沾着我的血，还有几块碎煤块，是从隧道里带出来的，在红雾里泛着黑亮的光。
然后，我看到了湖底。
不是漆黑一片，是泛着淡淡的红光，从裂缝里渗出的红雾把湖底照得隐约可见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无数透明的人影，像被水泡胀了的幽灵，漂浮在湖底的黑泥上，有的站着，有的坐着，有的在慢慢徘徊，动作缓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。他们的衣服都很旧，有的穿着1927年样式的渔民服，蓝色的布料己经透明，能看到里面发白的骨头；有的穿着矿区的矿工服，衣服上还沾着煤渣，矿灯挂在脖子上，早就不亮了，只剩个生锈的壳子；还有一个穿着教师服的女人，身影特别像苏晚，她手里好像握着个笔记本，可太远了，看不清楚。
这些人影都没有表情，脸是模糊的，像被打了马赛克，只有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色的洞，空洞地对着上方，好像在看我，又好像在看裂缝里的红雾。有的人影伸出手，像是想抓住什么，手指透明得能看到骨头，指尖还缠着水藻，随着湖水的波动轻轻摆动。
我还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——湖底的黑泥上，散落着无数鱼鳞，都是银色的，和我指尖的鱼鳞很像，有的鱼鳞还在微微发光，像星星一样。黑泥里还长着密密麻麻的水藻，深绿色的，比湖边的粗很多，有的水藻上还缠着碎布、煤块，甚至还有半块刻着符号的煤块，和我背包里的那两块一模一样。
然后，我看到了那个巨大的裂缝。
在湖底的正中央，像一道黑色的伤疤，从湖的这头延伸到那头，看不到尽头。裂缝的边缘是黑色的岩石，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黑泥和水藻，岩石上还有很多细小的孔洞，像煤壁上的“煤眼”，每个孔洞里都渗出一点红雾，汇聚在一起，变成一股红色的烟柱，从裂缝里往上冒，一首飘到湖面上，和外面的红雾融为一体。
裂缝里还传来声音，不是湖水的声音，是低频的“嗡嗡”声，和我在隧道里听到的矿车声、在湖边听到的水鬼低语声都不一样，更沉闷，更古老，像从地底深处传来的，震得我的耳膜发疼。我还能听到一些模糊的低语声，从裂缝里飘出来，混在“嗡嗡”声里，像是很多人在同时说话，有男人的声音，有女人的声音，还有小孩的声音，可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，只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悲伤和孤独，像潮水一样裹住我。
“娘……”我突然想起了水鬼和矿魂说的话，“娘需要你”“娘在等你”。难道……这个裂缝就是“娘”的所在？那些红雾就是“娘”的意识？那些透明的人影，就是被“娘”的意识困住的人？
就在这时，一个人影向我飘了过来。是那个穿教师服的女人，越来越近，我能看清她手里的东西了——真的是苏晚的笔记本！封面己经透明，可上面“苏晚”两个字还隐约可见。她的脸还是模糊的，但我能感觉到她在“看”我，然后，她慢慢抬起手，像是想把笔记本递给我。
我想伸手去接，可身体却动不了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我越来越近。她的手指快碰到我的时候，突然，裂缝里的红雾猛地涌了上来，像一只巨大的手，抓住了那个女人的影子，把她往裂缝里拖。女人的影子挣扎了一下，笔记本从她手里掉了下来，飘向我，可还没到我面前，就被红雾卷走了，消失在裂缝里。
我心里一紧，突然感觉到一股拉力，从裂缝里传来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我的脚踝。我低头看，一只透明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，是刚才那个穿渔民服的水鬼！他的身体己经变得很淡，几乎要和红雾融为一体，可抓着我的力气却很大，把我往裂缝里拖。
“不要……”我想挣扎，可身体还是动不了，只能看着自己慢慢向裂缝靠近。裂缝里的红雾越来越浓，我能闻到一股甜腻的味道，像腐烂的水果，又像生锈的铁，吸进肺里，让我头晕目眩。我的瞳孔开始变了，从圆形慢慢变成竖瞳，像淡水鱼的眼睛，我能更清楚地看到裂缝里的东西——里面不是空的，是无数细小的红色触手，像水草一样在里面摆动，还有很多黑色的孔洞，每个孔洞里都有一只眼睛，在盯着我看。
耳道里流出的湖水更多了，带着很多水藻丝，我能听到湖底的低语声越来越清晰，其中有一个声音特别像林溪，她在说“姐姐，快来……我在这里……”。我想回应，可嘴里发不出声音，只能看着自己离裂缝越来越近，那些红色的触手己经快碰到我的手了。
就在这时，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震动，不是来自裂缝，是来自上方。我抬头看，断裂的泥路上面，红雾开始变得稀薄，隐约能看到湖边小路的轮廓，还有一辆车的影子——是我租来的那辆车！
然后，一股更大的拉力突然从上方传来，把我往上拉。我看到自己的身体开始离开湖底，那些透明的人影在下面看着我，那个穿渔民服的水鬼松开了我的脚踝，慢慢飘回湖底的黑泥上。裂缝里的红雾还在往上冒，可我离它越来越远了。
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，最后看到的画面，是湖底的那个巨大裂缝，还有裂缝里无数双盯着我的眼睛，以及那个穿教师服的女人，她站在裂缝边，向我挥了挥手，然后慢慢消失在红雾里。
再然后，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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