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手还停在车门把手上,指腹残留着金属的冰凉和黑泥的黏腻。风裹着红雾往车缝里钻,吹得车身微微发颤,车外湖水拍岸的声音像闷雷,一下下砸在我耳膜上,和耳道里流出的湖水混在一起,听得人昏沉。刚才在湖底看到的透明人影还在眼前晃——穿教师服的苏晚、握煤块的矿工、飘在裂缝边的渔民,还有那些没有瞳孔的眼睛,好像都藏在红雾里,正盯着我手里的车门。
“溪溪……”我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,声音在喉咙里打了个滚,变得沙哑。背包里还装着她的红裙,布料隔着帆布传来微弱的温度,像她小时候攥着我的手时的温度。可一想到挡风玻璃上的“别逃了”,还有苏晚笔记本里“红裙是娘的眼睛”的话,我的手就开始抖,连带着车门把手都跟着晃。
我深吸了口气,红雾里的腥气呛得我咳嗽,肺里又泛起那种熟悉的铁锈味。指尖的鱼鳞突然烫了一下,像被红雾里的什么东西碰了,我低头看,小臂上的鳞片己经爬到了肘部,淡红色的鳞片边缘沾着的湖泥干了,结成细小的痂,蹭到袖口时,疼得我缩了缩胳膊。
“不管了。”我咬着牙,用力拉开了后座车门。
一股比车外更浓的气味涌了出来——不是湖水的腥气,也不是煤烟味,是红裙布料的香味,和我在302房衣柜里闻到的一模一样,只是更淡,更冷,像被湖水泡过的香薰,甜得发苦。红雾从车门缝里涌出来,裹着我的手,我能摸到雾里的细小颗粒,像磨碎的煤渣,又像鱼鳞的碎屑。
我眯起眼往车里看,后座的光线比我想象中更暗,红雾把座椅、车窗都染成了淡红色,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靠在中间的座椅上,一动不动。她穿着红色的裙子,裙摆垂在车座下面,边缘沾着黑泥,还有几根深绿色的水藻,像从湖底捞上来的水草,缠在布料上。
“溪溪?”我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,膝盖碰到了前排座椅的靠背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轻响。人影还是没动,连头发都没晃一下,好像是个假人。
我又往前走了一步,这次离她只有半米远,能看清更多细节了。她的头发是散着的,黑色的长发披在肩膀上,发梢还滴着水,不是刚洗过的那种湿,是湖水的湿,水珠落在车座上,晕开小小的黑印——和湖底的黑泥一模一样。她的脸侧对着我,皮肤是苍白的,没有一点血色,像医院停尸间里的人,只是嘴唇上还沾着点红色,不知道是口红,还是别的什么。
最让我心脏发紧的是她的眼睛。她的眼皮是睁着的,可瞳孔里没有一点光,是浑浊的乳白色,像蒙了一层厚厚的雾,又像卖鱼老头瞳孔的颜色,还像我在湖底看到的那些透明人影的眼睛。她没有看我,也没有看任何地方,只是盯着车窗外的红雾,眼神空得吓人。
“溪溪,你看看我啊。”我伸出手,想碰她的脸,手指刚靠近,就被一股寒气裹住——不是红雾的冷,是她皮肤的冷,像刚从冰湖里捞出来的,冷得我指尖发麻。我赶紧缩回手,指腹上沾了点她脸上的水,我放在鼻尖闻了闻,是湖水的味道,还带着点淡淡的煤味。
这时候,我注意到她的裙子。不是我记忆里那条带白色蕾丝的红裙,是更旧的一条,布料上有好几处磨损的痕迹,腰侧还破了个小洞,露出里面同样苍白的皮肤。可这条裙子,我明明记得十年前她失踪那天,穿的就是这条——那天她还跟我说,“姐姐,这条裙子沾了泥,你帮我洗好不好”,我当时在玩手机,没理她。
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,砸在车座的布料上,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轻响。我想把她扶起来,手刚碰到她的胳膊,就感觉到她的身体硬邦邦的,不是正常人的柔软,像冻住的肉,连关节都动不了。她还是没反应,连眼皮都没眨一下,只有嘴唇微微动了动,好像在说什么。
我赶紧凑过去,耳朵贴在她的嘴边,能听到微弱的声音,很轻,很碎,像风吹过湖底的水草:“第七日……要献祭……不然……娘会……让所有人……意识消散……”
“献祭?”我愣了一下,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。苏晚的笔记本里写过1927年的祭湖仪式,说“献祭是双胞胎的宿命”;湖区日志里也提过“妹妹挣脱束缚,娘的意识碎片化”。难道溪溪说的“献祭”,就是让我和她一起,成为娘的“填补意识的碎片”?
我还没来得及细想,就看到她的腹部动了一下。不是呼吸的起伏,是更奇怪的动静,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拱。我低头看,她的裙子腹部位置有一个伤口,大概有手掌那么大,边缘是不规则的,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开的,没有流血,只有一层透明的薄膜覆盖着,薄膜下面,能看到有东西在慢慢蠕动。
“这是……”我刚想问,薄膜突然破了。
不是被撕开的,是里面的东西顶破的。一个小小的、银色的东西从伤口里钻了出来,是鱼苗,和银鱼罐头里的银鱼一模一样,只有指甲盖那么大,身体是半透明的,能看到里面细小的骨头。鱼苗落在车座上,刚碰到布料,就发出“咔嗒”一声轻响,瞬间变成了黑色的煤块,表面还沾着点透明的黏液,像没干的湖泥。
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,差点摔倒在车外。还没等我站稳,又有一条鱼苗从伤口里钻出来,接着是第三条、第西条……它们像排队一样,从伤口里涌出来,有的掉在车座上,有的落在她的裙子上,还有几条掉在了我的鞋上,一碰到我,就立刻变成了煤块,硬邦邦的,硌得我脚疼。
溪溪还是没反应,只是嘴唇动得更快了,呢喃声也变大了点:“献祭……第七日……娘需要……”
我看着那些堆积在车座上的煤块,黑色的,小小的,像无数个缩小的墓碑。它们的表面还带着温度,不是煤块该有的冷,是温热的,像我指尖鱼鳞的温度。我伸手碰了一下,煤块上的黏液沾在我手上,黏腻的,和湖底的黑泥手感一样。
“溪溪,你别这样。”我蹲下来,抓住她的手,她的手还是冰的,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湖底的黑泥,“我们回家好不好?我带你离开花家湖,去看医生,你会好起来的。”
她的手突然动了一下。不是我拉她的动作,是她自己的手指蜷缩了一下,好像想抓住什么。我心里一喜,赶紧说:“溪溪,你听到了是不是?我们走,现在就走,车还能开,我们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她的手指又不动了,恢复了之前的僵硬。只有腹部的鱼苗还在不断涌出来,煤块在车座上堆得越来越高,己经没过了她的裙摆,开始往车外掉。我看着那些煤块,突然想起水产码头的渔人失魂者——他们的渔网里没有鱼,只有煤块,嘴里还念叨着“湖娘要煤”。
原来,这些煤块,都是“娘”要的东西。而溪溪,就是娘“生产”煤块的容器?
这个想法让我浑身发冷,比在湖底感受到的冰冷更甚。我松开她的手,站起来,往后退到车门外,红雾裹着我的身体,我能感觉到鳞片又开始烫了,这次连胸口都跟着热,像有团火在里面烧。耳道里的湖水还在流,这次混着更多的水藻丝,挂在耳廓上,甩都甩不掉。
我看着车里的溪溪,她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,眼睛盯着窗外的红雾,腹部的鱼苗还在涌,煤块还在堆。她好像不是我的妹妹,只是一个被娘操控的木偶,一个传递“献祭”消息的工具,一个……失魂者。
“苏晚说的是真的。”我小声说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红裙是娘的眼睛,你不是我的溪溪,你是娘的诱饵。”
可我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喊:她是溪溪,是你从小带大的妹妹,是十年前因为你玩手机而失踪的妹妹,你不能丢下她。
我站在车门边,进退两难。进,是和她一起成为娘的祭品;退,是丢下她,让她永远留在花家湖,成为一个只会涌出煤块的失魂者。而我自己,也逃不掉——挡风玻璃上的“别逃了”,矿魂的“娘需要你”,缝合者的“你和溪溪都是娘的孩子”,这些话像无数根针,扎在我脑子里,让我连呼吸都觉得疼。
突然,溪溪的呢喃声停了。
我赶紧抬头看,她的腹部不再涌出鱼苗,伤口上的薄膜慢慢愈合,变成了和周围皮肤一样的颜色,只是还能看到淡淡的痕迹。她的眼睛还是浑浊的乳白色,可这次,她的视线好像转向了我,虽然没有焦点,却让我觉得,她在“看”我。
“姐姐……”她突然说,声音很轻,却很清晰,不是之前的呢喃,是正常的声音,像她小时候喊我时的声音。
我愣住了,眼泪又掉了下来:“溪溪,你认出我了是不是?”
她没有回答,只是嘴唇又动了动,说:“明天……矿区医院……停尸间……”
“停尸间?”我心里一沉,苏晚的笔记本里提过矿区医院的停尸间,说“那里藏着娘的秘密”;之前在里世界的医院,我也看到过停尸间的标识,上面写着“囚笼”。难道那里,就是“献祭”的地方?
“去……找答案……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,最后变成了呢喃,眼睛又恢复了之前的空洞,盯着窗外的红雾,不再看我。
我站在车门边,看着她,又看了看车座上堆积的煤块,还有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煤渣。红雾好像更浓了,把整个车都裹了起来,我能听到湖底的声音又开始响了——不是之前的低语,是更清晰的“娘”的声音,像从车座底下传来的,说“第七日,等你”。
我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。
我赶紧拿出来,屏幕还是黑的,可屏幕上方却亮了一下,显示有一条新短信,发件人是“溪溪”。我愣了一下,她的手机明明在我背包里,怎么会用她的号码发短信?而且我的手机早就没电了,怎么还能收到消息?
我用力按了一下电源键,屏幕还是黑的,只有短信提示还在亮着。我点击提示,屏幕上慢慢显示出短信内容:“明天去矿区医院停尸间,那里有你要的答案,别相信‘缝合者’的话,它只是‘娘’的舌头”,发送时间是2027年,今天的日期,和我现在的时间一模一样。
是溪溪发的?还是娘用她的身份发的?
我抬头看向车里的溪溪,她还是一动不动,只有腹部的伤口偶尔会轻轻动一下,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沉睡。红雾从车窗缝里钻进来,落在她的头发上,变成了细小的水珠,像她在哭。
我关上了后座车门,靠在车身上,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,砸在沾满煤渣的手背上。车外的湖水还在拍岸,红雾还在飘,远处的灯塔还在发出红色的光,一切都和我刚来到花家湖时一样,又不一样——我找到了溪溪,却发现她己经不是我认识的溪溪了;我知道了真相的方向,却发现真相的尽头,是我和她的宿命。
“第七日……停尸间……”我念着短信里的话,指尖的鱼鳞烫得更厉害了,好像在提醒我,我没有选择,只能往前走。
我打开驾驶座的车门,坐了进去。车座上还沾着刚才掉进来的煤渣,硌得我屁股疼。我插上钥匙,发动机“轰隆隆”地响了起来,声音在红雾里显得特别大,盖过了湖水的拍岸声。
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溪溪,她还是靠在那里,像一尊冰冷的雕像。车座上的煤块堆得更高了,己经快碰到她的肩膀,黑色的煤块在红雾里,像无数双眼睛,正盯着我。
“溪溪,等我。”我轻声说,踩下了油门。车慢慢往前开,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红雾里回荡,像在为第七日的献祭,敲响了倒计时的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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