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府的宗族宴设在内院大花园，青砖铺就的地面被洒了清水降尘，两侧的石榴树挂着沉甸甸的红果，却衬得主桌前那方供着族谱的香案愈发肃穆。沈清辞坐在西侧次桌，指尖漫不经心地着茶盏边缘，釉色温润的白瓷映出她眼底寒潭般的平静——这场酝酿了半月的大戏，终于要开锣了。
“清辞妹妹，你怎么不吃些点心？”邻桌的沈家三房侄女沈明珠凑过来，手里举着块桂花糕，“这是厨房新做的，加了蜂蜜，甜而不腻。”她话音刚落，就瞥见沈清辞袖口露出的半枚墨玉扳指，那是前几日秦武送来的，说是从钱万贯书房搜出来的旧物，此刻正泛着冷光。
沈清辞抬眸笑了笑，接过桂花糕却没吃，只放在碟子里：“多谢明珠姐姐，我等着看待会儿的好戏呢。”话音刚落，就见周伯引着两个身影从月亮门走进来——前头是穿着灰布衣裳、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的张婆婆，后头跟着的钱万贯则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锦袍，只是脸色发白，脚步虚浮，活像被人架着走的傀儡。
主桌的三爷爷沈振海最先注意到他们，放下手里的象牙箸，沉声道：“周伯，这两位是？”他是沈家宗族里最有威望的长辈，花白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，此刻眉头皱起，显然对这两个不速之客有些不满。
沈远山也搁下酒杯，眼神闪烁地看向沈清辞——他昨晚才从女儿口中得知苏怜月的身世可能有问题，此刻心里又慌又乱，既怕事情是真的，又怕当众丢了沈家的脸面。
沈清辞缓缓起身，裙摆扫过地面时带起一阵微风，她走到香案旁，声音清亮地传遍整个花园：“三爷爷，各位长辈，今日请这两位来，是要给大家说件关乎沈家血脉的大事。”她侧身让开位置，指着张婆婆道，“这位是柳氏老家的稳婆张婆婆，二十年前，正是她给柳氏接的生。”
张婆婆被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盯着，身子抖得像筛糠，手里的布包差点掉在地上。沈清辞眼疾手快地扶住她，凑到她耳边轻声道：“张婆婆，您说过的，只要说实话，往后的日子我保您安稳。”
这句话像是给张婆婆注入了强心针，她深吸一口气，打开布包，里面是一枚刻着“柳”字的银镯子：“这是二十年前柳氏给我的谢礼，她说……她说让我对外说，她生的是沈老爷的女儿。可实际上，那天产房外守着个盐商，姓钱名万贯，柳氏生完孩子后偷偷告诉我，那才是孩子的亲爹！”
“你胡说！”一声尖利的哭喊突然炸响，苏怜月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，裙摆扫翻了身后的凳子，“你这个老虔婆！是谁让你来说谎的？我是爹的女儿，我是沈家的二小姐！”她脸色惨白如纸，头发都有些散乱，全然没了往日的娇俏模样。
钱万贯听到苏怜月的声音，头垂得更低了，双手死死攥着衣角，指节泛白。沈振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：“你就是钱万贯？”
钱万贯身子一僵，颤巍巍地抬起头，刚要说话，就被沈清辞抢了先：“钱老板，你不妨告诉大家，你和柳氏是什么关系？苏怜月……又到底是谁的女儿？”她特意加重了“到底”两个字，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。
钱万贯偷瞄了一眼沈清辞腰间挂着的香囊——那里面装着他走私盐铁的账本碎片，是秦武昨天塞给他的“提醒”。他打了个寒颤，再也不敢隐瞒，声音沙哑地说：“我……我和柳氏是旧识，没嫁进沈家前就认识。怜月……怜月确实是我的女儿，二十年前柳氏怀了她，怕被沈老爷发现，才谎称是沈家人……”
“不！我不是！”苏怜月疯了一样冲过来，想去撕打钱万贯，却被秦武带来的民团弟兄拦住。她挣扎着哭喊：“爹，你快说啊！你告诉他们，我是你的女儿！你快说啊！”
沈远山坐在主位上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，双手紧紧握着桌角，指节都泛了白。他看着苏怜月那张酷似钱万贯的眉眼，又想起柳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，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——他竟然被这个女人骗了二十年！养了二十年的“女儿”，竟然是别人的种！
“够了！”沈振海猛地一拍桌子，震得杯盏都跳了起来，“族谱在此，岂容你这野种撒野！”他站起身，走到香案前，从周伯手里接过毛笔，蘸了浓墨，对着族谱上“苏怜月”三个字狠狠划了下去。
墨汁像黑血一样在宣纸上晕开，溅了几滴在凑过来的苏怜月脸上。她呆呆地看着族谱上那道狰狞的墨痕，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墨点，突然尖叫起来：“我的名字！我的名字！你们不能划掉我的名字！我是沈家的人，我是沈家的人！”
“野种也配进沈家的族谱？”大奶奶沈梁氏站起身，指着苏怜月的鼻子骂道，“你娘就是个不守妇道的贱人，你也是个没爹教没娘养的野种！我们沈家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祸害！”
几个年轻的宗族子弟早就看苏怜月不顺眼了，此刻更是得了机会，从地上捡起几片掉落的石榴叶和花瓣，朝她扔过去：“野种滚出沈家！”“别在这里玷污我们沈家的地方！”“快把她拖出去，看着就晦气！”
苏怜月被砸得抱头蹲在地上，眼泪混着脸上的墨汁流下来，像只狼狈的花猫。她看着周围人鄙夷、厌恶的眼神，突然想起前世沈清辞被锁在暗室里的模样——那时的沈清辞，也是这样被所有人唾弃，而她则穿着华丽的衣裳，站在一旁幸灾乐祸。
可现在，被人踩在脚下的人变成了她自己。
“爹……爹你救我啊……”苏怜月朝着沈远山的方向伸出手，声音嘶哑地哀求，“我知道错了，我以后再也不敢了，你快救救我……”
沈远山看着她这副模样，心里没有半分怜悯，只有无尽的厌恶和悔恨。他猛地别过脸，对着家丁厉声道：“把她拖下去！关到柴房去，和柳氏待在一起！以后不准她再踏入内院一步！”
两个家丁立刻上前，架起瘫在地上的苏怜月就往外拖。苏怜月拼命挣扎，哭喊着：“沈清辞！是你！是你害我的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！”她的声音越来越远，最后消失在月亮门外，只留下花园里一片死寂。
沈振海将毛笔重重拍在香案上，对着沈远山沉声道：“远山，你糊涂！柳氏这个毒妇骗了你二十年，你竟然一点都没察觉！若不是清辞心思缜密，我们沈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！”
其他宗族长辈也纷纷附和：“是啊，远山，这件事你做得太不妥当了！”“幸好清辞及时揭穿，不然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！”“以后沈家的事，你得多听听清辞的意见，别再被女人迷了眼！”
沈远山低着头，脸色通红，羞愧得无地自容。他抬眸看向沈清辞，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感激：“清辞，爹……爹谢谢你。若不是你，爹到现在还被柳氏那个毒妇蒙在鼓里。”
沈清辞淡淡一笑，走到香案前，拿起那本被划掉名字的族谱，轻轻拂去上面的墨点：“爹，我不是为了你，我是为了我娘，为了沈家的清白。柳氏和苏怜月欠我们的，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。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头一震。
钱万贯站在一旁，看着眼前的情景，心里又怕又松了口气——怕的是沈清辞会继续找他麻烦，松的是自己总算完成了任务，那些罪证应该不会被交出去了。他悄悄挪动脚步，想趁着众人不注意溜走，却被秦武一眼看穿。
秦武上前一步，挡住他的去路，低声道：“钱老板，我们家小姐还有话要跟你说。”
钱万贯身子一僵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。他知道，沈清辞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，接下来要面对的，恐怕比刚才的宗族宴还要可怕。
沈清辞似乎察觉到了钱万贯的小动作，转头看向他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：“钱老板，别急着走啊。你和柳氏的旧情，还有你走私盐铁、私藏军械的那些事，我们还没好好聊聊呢。”
钱万贯吓得腿一软，差点跪倒在地。他看着沈清辞那双冰冷的眼睛，突然意识到——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这个女人的陷阱，现在想爬出来，己经晚了。
花园里的风渐渐大了起来，吹得石榴树的叶子沙沙作响。沈清辞站在香案前，手里握着那本族谱，眼神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众人。她知道，这只是她复仇之路的一小步，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着她——顾晏之、钱万贯，还有那些曾经伤害过她和母亲的人，她一个都不会放过。
而此刻被关在柴房里的苏怜月，正蜷缩在角落里，看着对面同样狼狈的柳氏，心里充满了恨意和绝望。她恨沈清辞揭穿她的身世，恨钱万贯认下她，更恨柳氏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，却让她落得如此下场。
“娘，我们现在怎么办？”苏怜月声音沙哑地问，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柳氏抬起头，头发散乱，脸上满是污垢，眼神却依旧恶毒：“还能怎么办？沈清辞这个小贱人，我绝对不会放过她！等我出去了，我一定要让她生不如死！”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，却因为长时间被关在柴房里，身体虚弱得厉害，刚起身就摔倒在地。
苏怜月看着柳氏这副模样，心里更加绝望。她知道，柳氏己经指望不上了，想要活下去，想要报仇，只能靠自己。她悄悄攥紧了藏在袖子里的一根铁钉——那是她刚才被拖进来时，从地上捡起来的。
总有一天，她要拿着这根铁钉，刺穿沈清辞的心脏，让那个女人也尝尝被人背叛、被人唾弃的滋味！
柴房外，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冷笑传来：“柳氏，苏怜月，你们就在里面好好待着吧。接下来的日子，我会让你们好好体验一下，什么叫做生不如死。”
声音渐行渐远，留下柴房里的母女俩在黑暗中互相瞪视，眼里都充满了疯狂的恨意。而沈清辞则带着秦武和钱万贯，朝着书房走去——她要好好“审问”一下钱万贯，看看这个盐商的手里，还藏着多少秘密。
夕阳透过窗棂洒进书房，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。沈清辞坐在太师椅上，手里把玩着那枚从钱万贯身上搜出来的墨玉扳指，眼神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钱万贯。
“钱老板，说说吧，你和海盗的那些勾当。”沈清辞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，首插钱万贯的心脏。
钱万贯浑身一颤，知道自己再也瞒不下去了。他抬起头，看着沈清辞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，终于崩溃地哭了出来：“我……我错了，我不该和海盗勾结……求你饶了我，求你饶了我……”
沈清辞冷笑一声，将扳指扔在钱万贯面前：“饶了你？你和柳氏害死我娘的时候，怎么没想过饶了她？你走私盐铁、私藏军械的时候，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？钱万贯，你欠我的，欠沈家的，我会让你一点一点地还回来，连本带利！”
钱万贯趴在地上，哭得撕心裂肺，却再也没有人会同情他。他知道，自己的好日子，到头了。而沈清辞则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看着外面渐渐落下的夕阳，眼神里充满了坚定。
她的复仇之路还很长，但她不会停下脚步。只要那些伤害过她和母亲的人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，她就不会罢休。血债必须血偿，这是她从重生那天起，就立下的誓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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