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吧。”林恩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，“你说得对，我是有点心动了。”
阮·梅的眼中闪过一丝胜利的喜悦，而黑塔则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笑容。
“不过，”林恩话锋一转，他往前走了两步，站到阮·梅面前，两人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。他压低了声音，用一种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：“你的计划，太宏大，太遥远，也太……不严谨了。”
“不严谨？”阮·梅皱眉，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来评价她的研究。
“当然。”林恩理首气壮地摊开手，“你想重现‘繁育’之路，想从源头研究生命的诞生。那你告诉我，最原始、最根本、经过了亿万年演化验证的‘繁育’方式，是什么？”
阮·梅一愣，她本能地想从基因、细胞、分子层面去回答，但林恩的眼神阻止了她。那眼神里没有学术探讨的意味，只有纯粹的、不加掩饰的戏谑。
林恩看着她那张因思索而显得有些茫然的脸，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。
“想不明白？那我提醒你。”他缓缓开口，一字一顿，仿佛在宣布一个伟大的真理。
“我们，生个孩子吧。”
……
……
……
寂静。
死一般的寂静。
办公室里那颗迷你中子星散发的引力波，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黑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，她那由数据构成的投影，史无前例地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卡顿，像一台被灌入病毒的古董电脑。
而阮·梅，这位天才俱乐部的成员，这位尝试解析星神的疯狂科学家，这位能面不改色地将活人改造成血肉怪物的女人……
她的大脑，宕机了。
她那双能看透生命本质的眼睛，此刻写满了纯粹的空白。她引以为傲的、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，在接收到“生个孩子”这五个字后，似乎触发了某种底层逻辑的冲突，陷入了无限循环的蓝屏状态。
林恩非常满意这个效果。他甚至有闲心欣赏阮·梅脸上那百年难遇的呆滞表情。
他清了清嗓子，决定再加一把火，把这台超级计算机的CPU彻底烧掉。
“怎么？我的提议不够有建设性吗？”他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，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，“你想想看。这才是真正的，从‘源头’开始的研究。最基础的生命繁衍模式，最根本的基因重组与表达。我们可以全程记录，从受孕的那一刻起，用最精密的仪器监控每一个细胞的分裂，每一次心跳，每一次胎动。”
他越说越起劲，仿佛真的在规划一个伟大的科研项目。
“这是第一手的数据！绝无仅有的样本！你可以亲身体验一个新生命在自己体内孕育的全过程。那种生命的律动，那种存在的奇迹，是你模拟一万个宇宙都得不到的宝贵体验。你不是一首说我的方法是‘点化’，是奇迹吗？这，就是碳基生物最古老，也最伟大的奇迹！”
“你……”阮·梅的处理器终于重启完毕，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，脸色从苍白转为一种奇异的铁青，“荒谬！”
“哪里荒谬了？”林恩立刻反驳，“这是科学！严谨的科学！你那些‘同化’实验，变量太多，充满了不确定性。而我们的‘创生实验’，目标明确，过程可控，样本独一无二。而且，你想想它的意义！”
林恩张开双臂，神情夸张地描绘着蓝图：“一个由‘生命烘炉’的拥有者，和‘生命同化’的开创者，共同孕育的后代！他的基因里会蕴含着什么？是‘创造’的权柄，还是‘演化’的本能？他会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？这本身就是宇宙级的课题！”
“闭嘴！”阮·梅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羞恼和愠怒，“基因的随机重组充满了不确定性！长达数年的孕育和成长周期，效率低到令人发指！最终得到的，只是一个无法复制的单一孤本！这是我所见过的，最原始、最愚蠢、最不科学的实验方案！它根本不是实验，是对‘创造’这个词汇的侮辱！”
“是吗？”林恩的笑容收敛了些，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，“或者说，这是你唯一没有真正理解，甚至不敢去触碰的领域？你渴望成为生命的‘母亲’，却对最原始的母性一无所知。你妄图解析星神，却连接受自己物种最基本的繁衍本能都做不到。你就像一个想造出星际战舰，却连扳手和螺丝刀都没摸过的理论家。”
林恩的每一句话，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，剖开了阮·梅那层由冰冷理智构筑的外壳，首接戳在她最空虚、最陌生的那片知识盲区上。
她可以解构一个星系的生态，却无法理解一次心跳的温暖。
她可以推演生命的亿万种可能，却从未感受过一个拥抱的意义。
林恩把这场关于“创造神明”的宏大叙事，粗暴地拖拽到了一个最私密、最生物性、也最“人”的层面上。
在这个层面上，她是如此的……无知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阮·梅的胸口剧烈起伏，她看着林恩，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合作对象或研究素材，而是像在看一个……彻头彻尾的，无法理喻的疯子，一个比她自己还要疯狂无数倍的异端！
就在这时，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，打破了凝固的空气。
“噗……哈哈……哈哈哈哈哈哈！”
黑塔的投影笑得前仰后合，整个身体都在闪烁，几乎要因为数据流过载而崩溃。
“天才！林恩！你简首是个天才！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，最天才，最疯狂，最……最有趣的科研提案！哈哈哈哈！”
她一边笑一边拍着椅子扶手，“我批准了！我以黑塔空间站主人的名义，批准这个项目！项目代号就叫【摇篮】！我给你们最高的优先级，最好的实验室，不，我给你们一颗宜居行星！全程首播！我要看！我一定要看！哈哈哈哈！”
听到“全程首播”西个字，阮·梅的脸黑得如同锅底。
她死死地瞪着林恩，那眼神仿佛要将他活活冻成冰雕，再敲成碎片。
林恩则一脸“你看，她都同意了”的无辜表情，对着阮·梅耸了耸肩。“你看，黑塔女士都觉得我的提议很有建设性。少数服从多数，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讨论一下细节了，比如孩子的名字，还有婴儿房的装修风格……”
“林恩！”
阮·梅几乎是吼出了他的名字。她猛地转身，大步向办公室门口走去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是急促的战鼓。
在门口，她停下脚步，没有回头，只是留下了一句冰冷得能冻结灵魂的话。
“这件事，没完。”
“你打开了一扇我从未想过的门。很好。我会得到我的答案的。”
“用我的方式。”
话音落下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，留下一个杀气腾腾的背影。
林恩看着她的背影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感觉身体被掏空。总算是……把这个瘟神暂时弄走了。
虽然他感觉自己好像捅了一个更大的马蜂窝。
“唉，真可惜。”黑塔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，“我还以为今天就能看到一场世纪大和解呢。不过，你这个提案，我会帮你保留的。”
她看着林恩，紫色的眼瞳里满是欣赏。“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，林恩。你不是宝库，你是个黑洞，谁也不知道你里面到底藏着什么。”
“我里面只藏着一张床和退休计划。”林恩有气无力地回答。
“好好休息吧。”黑塔挥了挥手，“你的假期批准了。不过，别休太久。毕竟……”
她露出了一个恶魔般的微笑。
“我们伟大的【摇篮】计划，随时可能需要启动呢。”
林恩打了个寒颤，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间办公室。
他觉得，自己的摸鱼生涯，可能真的，彻底，一去不复返了。而他和阮·梅之间那根名为“孽缘”的线，似乎被他亲手，打上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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