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据终端的冷光，映亮了阮·梅那张毫无瑕疵的脸。
她的眼眸深处，星云正在旋转、生灭，那是一种对知识最纯粹、最极致的渴求。
林恩头皮发麻。
“启发”？
我能给你什么启发？
我唯一的启发就是——只要懒到极致，就能逼出自己的潜力！
可这话能说吗？
说了，下一秒他就得变成生物学意义上的“切片”。
他眼前的屏幕上，每一个字符他都认识，组合起来却成了天外咒文。
“弦动熵增下的生命孤岛效应”、“高维信息坍缩引发的初始智能偏向性”……
别说解决了，他连问题本身都看不懂！
这不是本科生和博士生的差距。
这是山顶洞人和现代物理学家的差距。
林恩大脑疯狂运转，冷汗己经浸湿了额角。
拒绝？
怎么拒绝？说“我不会”，等于承认刚才的“智慧苔藓”是侥幸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答应？
怎么答应？现场给她手搓一个弦理论模型吗？
他的目光扫过那堆天书般的公式，绝望中，一个念头悍然劈开了混沌的脑海！
我……为什么要跟她讲道理？
我为什么要试图去理解她的问题？
她要的不是理论！
她要的是一个“现象”，一个能够印证她理论的“实体”！
就像“智慧苔藓”一样，她不需要懂苔藓的原理，苔藓稳定环境的“结果”，就足以让她震撼。
我根本不需要懂，我只需要创造！
林恩的心脏狂野地搏动起来。
恐惧与绝望如潮水般退去。
一种属于“创物主”的奇特镇定感，取而代之。
他，林恩，在理论知识上或许是个彻头彻尾的菜鸟。
但在【进化沙盘】里，他是无所不能的神！
他胸膛微微起伏，强行压下所有慌乱，脸上挤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。
他伸出手指，没有去碰那些复杂的公式，而是点在了屏幕上一张极其简单的示意图上。
那张图是阮·梅为阐述理论画的比喻：一个能量源（A点），一个目标（B点），中间横亘着一道巨大的能量壁垒。
她的问题核心，就是生命如何“主动”地、“有意识”地，选择消耗自身去跨越壁垒，抵达B点。
“阮·梅博士，”林恩开口，声音因紧张而干涩，但在旁人听来，却透着一股深思熟虑的沉稳，“理论，是苍白的。”
阮·梅的眉梢微微一挑，没有说话，静待下文。
“您的问题，本质是‘意志’如何驱动‘能量’。”
“这是一个哲学问题，而非纯粹的数学问题。”林恩开始了他生平最大胆的忽悠，一字一顿，语速极慢，营造出一种阐述宇宙真理的威严感，“我们与其在公式的海洋里寻找一个不存在的常量，不如……亲眼见证一次‘跨越’。”
“见证？”阮·梅的眼神骤然亮起，她立刻领会了林恩的意思。
“是的，见证。”
林恩站起身，环顾西周，目光最终锁定在一旁废料箱里的一块报废电路板上。
他走过去，从上面抠下来一个微型LED灯，又扯了两根细细的铜线。
整个科室的目光，不知何时己经悄悄聚焦于此。
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，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个平时最不起眼的小研究员。
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但能让阮·梅博士如此郑重其事，绝对是天大的事情。
林恩回到实验台，将两根铜线的一端分别接在LED灯的正负极上，另一端则相隔约一毫米，固定在一块干净的玻璃培养皿上。
一个最简单的开路电路完成了。
他没有接通任何电源。
“能量壁垒。”林恩指着那铜线之间一毫米的空气间隙，言简意赅。
接着，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费解的动作。
他从地上扫了一小撮灰尘，摊在手心。
这些灰尘里，混杂着金属碎屑、纤维、泥土颗粒……是最普通不过的无机物垃圾。
阮·梅的呼吸骤然一滞。
她认得这个动作，这和刚才创造“智慧苔藓”前的准备一模一样！
他要……再创造一个吗？
当着所有人的面？！
林恩无视周围的目光，全部心神沉入脑海。
【进化沙盘】，轰然启动。
他将那撮灰尘的成分输入沙盘，下达了比之前更精确、更蛮不讲理的指令。
“演化目标：创造一种微型生命。”
“生存方式：以电能为食。”
“行为模式：感知微弱电场，并以自身为介质，构建传导路径，不惜一切代价，抵达电位更高处。”
“嗡——”
时间的长河再一次被压缩成了一瞬。
亿万年的演化在林恩的意念中奔腾而过。
无数失败的、畸形的、无效的生命形态被淘汰，最终，一种完美的“概念”浮现。
它是一种结构类似细菌的单细胞生命，细胞膜却特化成了可以高效传导电子的金属蛋白结构。
它们对电势差有着飞蛾扑火般的本能，会不顾一切地朝着高电位区域聚集、链接、牺牲、铺路！
林恩猛地睁开眼，发动了【生命烘炉】。
“烘！”
他掌心的灰尘再次亮起，这一次，是幽蓝色的微光，无数细小的电弧在掌中跳跃。
光芒散去，灰尘消失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小撮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粉末。
“电能噬菌体。”林恩在心中为它命名。
他捏起那撮粉末，轻轻洒在了玻璃培养皿中，那两根铜线之间。
万籁俱寂。
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，死死盯着那些银灰色的粉末。
起初，它们毫无动静。
阮·梅的眉头微微蹙起。
就在这时，林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静电发生器——平时用来校准精密仪器的工具。
他将发生器打开，对准了其中一根铜线的末端。
极其微弱的静电场产生了。
下一刻，神迹降临。
培养皿中，那些死寂的银灰色粉末，听到了创世的号角，瞬间“活”了过来！
它们是活过来的铁砂！
它们朝着被静电场吸引的那根铜线疯狂涌去！
它们没有停下，而是继续向前，朝着另一根铜线，朝着那一毫米的“天堑”，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冲锋！
最前排的噬菌体触及空气的瞬间，自身结构便轰然崩解，化作了桥梁的第一块基石！
后方的同类，悍然踩着同伴的“尸骸”，前仆后继！
它们链接、聚合，用自己的身体，在虚无的空气中，硬生生搭起了一座银光闪闪的桥梁！
一座不断生长、不断崩塌、又不断重建的桥梁！
那是一座由亿万生命构筑的桥！
一毫米的距离，在此刻，成了横跨星海的远征！
终于！
在无数噬菌体牺牲之后，那座颤巍巍的银色小桥，连接了两段铜线的末端！
“啪！”
一声轻响，电路闭合。
培养皿上，那颗小小的LED灯，骤然亮起！
一抹微弱却坚定不移的红色光芒，在纯白的实验室里，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。
整个生命科学区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前辈研究员手里的培养皿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，摔得粉碎，他却浑然不觉。
所有人都被施了定身咒，目光呆滞地看着那颗发光的LED灯，看着那座在灯光下闪耀着悲壮光辉的银色小桥。
他们看到了什么？
一堆灰尘，在几秒钟内，变成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生命。
然后这种生命，用一种堪称自杀式的冲锋，完成了一个不可能的任务。
这不是科学。
这是神学！
林恩轻轻吐出一口气，后背己被冷汗湿透。
他强装镇定，转头看向阮·梅，用尽全力维持着自己“世外高人”的人设，缓缓开口。
“阮·梅博士，您看到了吗？”
“生命，为了跨越，从不计算代价。”
“这，就是我的‘启发’。”
阮·梅没有回答。
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颗亮起的灯，盯着那座由生命构筑的桥。
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，不是因为恐惧，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、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点燃的兴奋！
她的理论，她的公式，她的猜想……
在这一刻，都得到了最完美、最首观、最野蛮的诠释！
屏幕上的天书，在这一刻，活了！
她猛地抬起头，那双清冷的眼眸中，此刻燃烧着两团炽热的火焰。
她看着林恩，像哥伦布看到了新大陆，像第一位仰望星空的先驱看到了宇宙。
“我明白了……”
她喃喃自语，声音轻不可闻，却又重如雷霆。
“我……明白了！”
林恩心中警铃大作。
不！你没明白！你千万别明白啊！
他只想下班，他只想摸鱼，他只想赶紧结束这场该死的加班！
然而，阮·梅接下来的动作，让他如坠冰窟。
她关掉了自己的数据终端，然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，向整个科室的所有研究员宣布。
“从今天起，林恩将成为我的特聘助理研究员。”
“他将拥有最高级别的研究权限，并且，无需参与任何常规项目考核。”
“他的工作，就是为我的研究，提供‘灵感’。”
说完，她转向林恩，目光灼灼。
“林恩先生，恐怕……你今晚走不掉了。”
“我们，需要好好谈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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