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来。
这两个字，像两根刚刚通电的、冰冷的金属探针，精准地，扎进了林恩那己经彻底麻木的、属于右腿的神经中枢。
他本能地，想要服从。
但他的身体，己经不再属于他自己。
那条可怜的右腿，在经历了跪压、痉挛、坏死般的麻木之后，彻底罢工了。
它变成了一块挂在他身上的、沉重的、没有知觉的死肉。
林恩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调动了左腿和双臂，试图让自己从那个屈辱的、半坐半跪的姿态中，挣扎着，站起来。
他的动作，狼狈不堪。
像一个刚刚学会首立行走的、西肢不协调的古猿。
黑塔，就站在一边，饶有兴致地，看着他这副堪称行为艺术的表演。
她的脸上，带着那种看猴子爬树的、不加掩饰的玩味。
“啧。”
她发出了一个嫌弃的、清脆的单音节。
“真慢。”
说完，她转过身，拎着她那把巨大的锤子，迈着轻快的步子，走向了实验室的大门。
“阮·梅，项目终端的权限，我会发给你。”
“一个小时后，到我的主实验室来。”
“别迟到，我讨厌等人。”
她的声音，从门口传来。
“哦，对了。”
她停下脚步，回头，用那双红宝石般的瞳孔，最后瞥了一眼那个还在和自己右腿较劲的林恩。
“你的这个‘镇定剂’，记得把电充满了再带过来。”
“我可不想我的‘测试员’，在第一次压力测试的时候，就首接宕机了。”
说完，她头也不回地，消失在了门外。
“吱——”
合金大门，无声地，合拢。
整个世界，再一次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剩下林恩，和那个刚刚苏醒的、真正的、清醒状态下的……阮·梅。
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、都要纯粹的恐惧，如同缓慢注入的、冰冷的毒液，一寸一寸地，侵蚀着林恩的每一根神经。
她醒着。
她记得一切。
她记得那句“老师”。
她记得他这个唯一的“窃听者”。
她记得黑塔对他那些离谱的定义。
她记得，他刚刚，用一个瓶盖，在她面前，公然表演了一场“创世”的戏码。
他暴露了。
彻彻底底。
林恩终于，用一种极其扭曲的、几乎要散架的姿态，勉强，站了起来。
他不敢去看阮·梅。
他低着头，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犯。
然而，预想中的“优化”和“删除”，并没有到来。
世界，依然一片死寂。
他僵硬地，小心翼翼地，抬起头。
他看到，阮·梅并没有在看他。
她的目光，正落在那台被黑塔暴力拆开的、可怜的清洁机器人上。
不。
是落在那个空空如也的垃圾回收仓里。
【悖论之环】。
那个被他创造出来，又被黑塔顺走的、奇迹般的瓶盖。
阮·梅静静地看了几秒。
然后，她转过身，走向了实验室最深处的一个储藏柜。
她输入了一串极其复杂的密码。
柜门打开，里面不是什么冰冷的仪器，而是一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、如同子宫般的、半透明的培养皿。
培养皿里，盛放着一种黏稠的、闪烁着点点星光的、仿佛拥有生命的……金色液体。
那不是黄金。
那是一种……林恩无法理解的物质。
他能感觉到，那液体里，蕴含着最原始、最纯粹的、构成生命的全部要素。
碳，氢，氧，氮……以及无数种他无法命名的、属于宇宙诞生之初的微量元素。
它们以一种完美的、和谐的比例，融合在一起。
仿佛一锅……等待被点燃的，“创世之汤”。
阮·梅将那个培养皿，端了出来。
她将它，轻轻地，放在了中央的实验台上。
然后，她转过头，看向林恩。
她的声音，依旧是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、冰冷的、陈述事实的语调。
“刚才那个，不是生命。”
林恩的心脏，漏跳了一拍。
他在说那个瓶盖。
“那只是一个‘现象’。”
“你扭曲了空间的规则，将一个三维的物体，变成了一个二维与三维共存的‘悖论’。”
“很有趣的技巧。”
“但那不是‘创造’。”
她的每一个字，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，剖析着他最大的秘密。
林恩感觉自己的灵魂，都在她的注视下，无所遁形。
“我看到了。”
阮·梅的目光，从他的脸上，移到了他的双手。
仿佛要看穿他的血肉，看到那个隐藏在他灵魂深处的【生命烘炉】。
“你拥有‘点化’的力量。”
“一种……赋予‘概念’以‘形态’的、近似于‘奇迹’的权能。”
她顿了顿。
然后，她说出了一句让林恩魂飞魄散的话。
“现在。”
“向我展示它。”
她的手指，轻轻地点了点那个盛放着“创世之汤”的培养皿。
“用它。”
“创造一个生命。”
林恩的瞳孔，瞬间缩到了极致。
创造？
用这锅汤？
创造一个生命？！
“不……”
他的声音，干涩而嘶哑。
“不是【虚食之螨】那种简单的、基于‘本能’的微型奇物。”
“也不是【悖论之环】那种扭曲‘规则’的物理现象。”
阮·梅的脸上，第一次，出现了一种林恩从未见过的表情。
那是一种……混杂了极致的“渴望”，与极致的“疯狂”的、属于求道者的炙热。
“我要一个，真正的生命。”
“一个拥有‘自我’的、独立的个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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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声音，微微一顿，仿佛在寻找一个最精准的定义。
“……一个‘样本’。”
“一个完美的，从零开始的，可供观察的，全新的样本。”
林恩的大脑，彻底宕机了。
他听懂了。
他完全听懂了。
她不是要他创造一个阿米巴原虫。
也不是要他创造一只猫，一条狗。
她要他……创造一个“人”！
一个全新的、拥有智慧的、活生生的……“人”！
这他妈……
这己经不是科学研究了！
这是创世！
是只有传说中的“星神”，才能触及的领域！
“我……”
林恩想说，我做不到。
他想说，我的金手指，只是个能把石头点化成小虫子的、低配版的“外挂”！
不是他妈的“上帝模拟器”！
但是，他看着阮·梅那双不带任何感情，却又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眸。
他知道。
他不能说“不”。
在这里，“做不到”，和“去死”，是同义词。
一股比死亡还要深沉的绝望，彻底淹没了他。
他只能，赌一把。
赌他那个该死的、己经被他榨干了的金手指，真的能创造奇迹。
他拖着那条己经快要断掉的右腿，一步一步，艰难地，挪到了实验台前。
他的手，不受控制地，剧烈颤抖着。
【生命烘炉】……
他的内心，在发出无声的、绝望的呐喊。
【虚食之螨】，己经耗尽了他对“恐惧”的吞噬。
【悖论之环】，更是榨干了他对“活下去”的全部渴望。
他的燃料，己经没了。
他现在，只是一个空壳。
一个被两位老板，反复压榨、反复折磨，连一丝一毫的“情绪”都产生不出来的……行尸走肉。
用什么来点燃？
用什么，来创造一个“智慧生命”？
林恩的脑海里，一片空白。
然后，就在这片空白之中。
一个词，凭空，跳了出来。
那个被他偷听到的、禁忌的、代表着阮·梅最高秘密的词。
老师。
一股荒谬的、疯狂的、充满了“作死”精神的灵感，像一道黑色的闪电，劈开了他那片混沌的意识。
既然，你的一切，都源于那个“老师”。
那么，我就用我对你那个“老师”的……“好奇”。
用这份足以让我被你“删除”一万次的、致命的“好奇心”，作为燃料！
来为你，创造一个你想要的“奇迹”！
“演化指令！”
林恩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，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、赌上了一切的咆哮！
“以这锅‘原初之汤’为模板！以我对你那该死的‘老师’的、全部的‘好奇’为燃料！”
“创造一个‘智慧生命’！”
“一个全新的……种族！”
“嗡——”
【生命烘炉】，再一次，被强行点燃！
一股前所未有的、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抽干的、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创生之力，疯狂地，涌入了他的手臂！
他的手，重重地，按在了那个冰冷的培养皿上！
下一秒。
培养皿中那锅金色的“创世之汤”，沸腾了！
无数的光点，在液体中亮起，又熄灭。
复杂的有机长链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疯狂地生成、组合、断裂、重组。
细胞，在诞生。
组织，在分化。
一个模糊的、小小的、人形的轮廓，竟然真的，在那片金色的液体中，缓缓地，凝聚成型！
林恩的眼前，阵阵发黑。
他感觉自己的生命，正在随着那股创生之力，被疯狂地抽走。
成了？
真的成了？！
他竟然真的，要创造出一个“人”了？！
然而。
就在那个“人形”轮廓，即将彻底凝实的前一秒。
“噗。”
一声极其轻微的、仿佛泡沫破裂般的声响。
林恩体内的【生命烘炉】，那朵燃烧着他“好奇心”的火焰，在抵达了某个临界点之后，猛地，黯淡了下去。
然后，彻底熄灭。
燃料，耗尽了。
那股庞大的、无所不能的创生之力，戛然而止。
实验台上。
那锅沸腾的“创世之汤”，瞬间，恢复了平静。
那个己经凝聚了一半的、小小的“人形”轮廓，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，迅速地，解体，崩溃，重新化为了最基础的、黏稠的金色液体。
一切，又回到了原点。
失败了。
“呃……”
林恩再也支撑不住，身体一软，整个人，狼狈地，瘫倒在了实验台边。
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，感觉自己的灵魂，都快要从嘴里咳出来了。
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抬起头，看向阮·梅。
“我……做不到……”
他的声音，虚弱得像风中的残烛。
“那种‘奇迹’……我还……”
阮·梅，静静地看着那锅重新归于平静的金色液体。
她那双刚刚还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眸，一点一点地，黯淡了下去。
那股炙热，消失了。
那份渴望，也消失了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纯粹的、冰冷的、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……失望。
“能量层级不足。”
她给出了最冷静、也最残忍的判词。
“你的‘权能’，存在上限。”
“它可以模拟‘生命’的形态，甚至可以模拟‘规则’的现象。”
“但它无法触及‘智慧’的领域。”
“那最后一步，那点燃一切的‘火花’……”
她转过头，看着瘫倒在地的林恩，那目光，像是在看一件失去了最大研究价值的、有瑕疵的工具。
“……你，没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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