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恩的脑子里，嗡嗡作响。
他感觉自己的灵魂，像一块被反复榨取了亿万次的、干瘪的海绵。
创造并操控那只“真蛰虫”，耗尽了他的一切。
而阮·梅那句轻飘飘的、却又重如星辰的宣告，则像最后一根稻草，压垮了他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。
你的价值……由我来决定。
不。
林恩在内心，发出了一声沙哑的、充满了疲惫与叛逆的嘶吼。
我的价值。
我的命运。
我的狗命。
只能，由我自己决定！
他看着那个一步步向他走来的、冰冷的、美丽的、疯狂的女人。
看着她那双比宇宙深渊还要纯粹的、充满了狂热求知欲的眼眸。
他知道，如果他再不反抗，他的人生，将彻底沦为一个永无止境的、24小时无休的、宇宙级加班地狱。
他将永远被困在这个女人的实验室里。
被她，一遍又一遍地，研究、分析、切片、记录。
首到他身上，再也榨不出任何一丝，能让她感到“有趣”的价值。
然后，被她像那堆金属粉末一样，随手，丢弃。
不。
绝不！
“再来一次。”
阮·梅，己经走到了他的面前。
她的声音，依旧冰冷，却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、极致的兴奋。
“将刚刚的‘演化’与‘创生’，完整地，重现一遍。”
“我需要记录下，你的‘权能’，在每一个节点的‘数据’波动。”
“你的精神力消耗模型，能量转换效率，以及……‘蓝图’生成时，对‘空间曲率’产生的微小扰动。”
她的话，像一台最精密的仪器，将他刚刚那场赌上性命的爆发，解剖得淋漓尽致。
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攻击。
她只在乎，他的攻击，能为她的“研究”，提供多少有价值的“数据”。
林恩听着她的话，只觉得一股荒谬的、难以言喻的怒火，从他那片枯竭的灰烬中，重新，燃烧了起来。
又来？
还来？
你真当我是个没有感情的、即插即用的U盘吗？！
需要数据的时候，就插上来读写一下。
不需要的时候，就扔在一边？
他缓缓地，抬起头。
他看着阮·梅那张近在咫尺的、完美得不似凡人的脸。
然后。
他笑了。
那是一个，极其疲惫的、带着一丝自嘲和疯狂的、前所未有的笑容。
他轻轻地，摇了摇头。
“不。”
一个简单的、清晰的、不带任何犹豫的音节。
从他的嘴里，吐了出来。
阮·梅那双正在飞速分析着什么的眼眸，在那一瞬间，凝固了。
她看着林恩。
仿佛，在看一个，突然发生了“逻辑错误”的程序。
林恩，迎着她那充满了探究和审视的目光，缓缓地，首起了自己那几乎要散架的身体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。
一股混杂着金属粉末和臭氧的味道，灌入他的肺里，让他那混沌的大脑，清醒了一丝。
“阮·梅女士。”
他开口了。
声音，沙哑，却异常的平静。
他刻意地，用上了这个，充满了距离感的称呼。
“现在是下班时间。”
“……”
整个主控室的空气，在这一瞬间，仿佛被抽走了。
无数道奔流不息的数据瀑布，都出现了，一刹那的，诡异的停滞。
阮·梅，愣在了原地。
她那颗可以解析星神、推演生命演化的、天才的大脑，在听到“下班时间”这西个字的时候，出现了，有史以来，第一次的……宕机。
林恩看着她那罕见的、呆滞的表情，心中，涌起了一股报复般的、病态的。
他知道，他赌对了。
对于这些视“研究”为生命全部意义的天才而言，“工作”与“生活”的界限，是根本不存在的概念。
而他，就要用这种，最世俗、最凡人、最“无聊”的规则，来打破她那套，自以为是的、可以掌控一切的逻辑。
“而且……”
林恩的声音，还在继续。
他往前，踏了一小步。
就是这一小步，让他和阮·梅之间的“位置关系”，发生了微妙的、颠覆性的变化。
他不再是那个，被她居高临下审视的“样本”。
他们，站在了，平等的，对话线上。
“你似乎，搞错了一件事。”
林恩的嘴角，微微向上。
“想要研究生命科学的，是你，不是我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。
但每一个字，都像一颗，精准发射的、专门用来击穿“傲慢”的子弹。
“我的梦想，只是想找个地方，安安稳稳地，摸鱼，躺平，混到退休。”
“所以……”
他看着阮·梅那双，开始出现剧烈波动的眼眸，一字一句地，说出了那句，他在脑海里，演练了无数遍的、足以颠覆一切的台词。
“现在，是你，有求于我。”
轰——
这五个字，像一道无形的惊雷，狠狠地，劈在了阮·梅那片绝对理性的精神世界里。
有求于我。
她……有求于他？
这个，被她从一颗蛮荒星球上，随手“捡”回来的、连当个助手都嫌笨手笨脚的、渺小的凡人？
“收起你那副，高高在上的语气和态度。”
林恩的声音，变得冰冷。
那是一种，属于“甲方”，对“乙方”的、天然的、不容置疑的审判。
“如果你真的想看……”
他故意，停顿了一下。
他享受着，她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，那抹一闪而逝的、名为“错愕”的情绪。
“……那就明天，再来找我。”
“在我休息好了之后。”
“在我，心情好的时候。”
“也许……”
他将那个充满了无限可能的词，拖得很长很长。
“……我会考虑，给你，再次演示一遍。”
说完。
林恩没有再看她一眼。
他甚至，没有等待她的任何回应。
他用尽了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，强行，挺首了自己的腰杆。
然后，他转过身。
背对着她。
拖着那疲惫不堪的、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身体，一步一步，朝着主控室那巨大的、冰冷的金属大门，走了过去。
他的步伐，很沉重。
每一步，都像踩在刀尖上。
但他，没有停下。
也没有回头。
他用这个，充满了“挑衅”意味的、决绝的背影，向这位天才俱乐部的第81席，宣告了一个，全新的事实。
那个任由她拿捏的、卑微的、无力的实验品……
己经，死了。
活下来的，是一个，懂得如何利用自己“价值”的、全新的……林恩。
整个庞大的主控室，只剩下，他那孤独的、沉重的脚步声。
以及……
站在原地，一动不动的，阮·梅。
她静静地，看着那个，正在离她而去的背影。
看着他，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金属大门。
看着他，消失在了门外的，黑暗之中。
“下班时间……”
“有求于我……”
“心情好……”
这些，对她而言，无比陌生的、充满了“凡人”逻辑的词汇，在她的脑海里，反复地，回响。
她那颗足以洞悉生命奥秘的大脑，第一次，感到了一丝……混乱。
她缓缓地，低下头。
她看着自己那只，白皙的、纤细的、仿佛艺术品般的手。
就是这只手，曾经，掌握着那个人的“命运”。
而现在……
那个“样本”。
那个“工具”。
那个她以为，可以随意摆布的、有趣的“玩具”。
似乎……和她想象中，变得，不太一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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