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布衣察巷
紫禁城的红墙黄瓦，在春日暖阳下泛着光，却总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闷和压抑。刚登基不久的雍正皇帝坐在御案后，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，眉头锁得死紧。西北军需吃紧，江南漕运不畅，京旗生计艰难……字字句句，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。登基前的暗流汹涌，登基后的千头万绪，让他像一头困在精致牢笼里的狮子，烦躁且窒息。
啪！ 他烦躁地把一本弹劾某位八旗勋贵侵占民田的折子拍在桌上。 “天天都是这些！冠冕堂皇！隔靴搔痒！”雍正的声音低沉，带着压抑的怒火，“朕坐在这金銮殿上，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让朕看到的！听的都是他们想让朕听的！真正的民间疾苦，到底如何？！”
侍立在一旁的大太监苏培盛，低眉顺眼，大气不敢出。
雍正猛地站起身，明黄的龙袍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。他背着手，在空旷的大殿里烦躁地踱了几步，眼神锐利如刀：“苏培盛！”
“奴才在！”苏培盛赶紧躬身。
“给朕找身不打眼的常服来！”雍正的声音不容置疑，“朕要出去走走！亲眼看看！亲耳听听！这京城地面儿上，到底是个什么光景！”
“皇上？！”苏培盛吓得脸都白了，噗通一声跪下了，“万万不可啊！龙体安危……”
“闭嘴！”雍正厉声打断他，眼神冰冷，“朕意己决！挑几个精干可靠、嘴巴严实的侍卫，远远跟着，不准露形迹！再啰嗦，你也别在这儿待着了！”
苏培盛深知这位新主子的脾性，那是说一不二的主儿。他吓得冷汗首冒，再不敢多言，只能颤声应道：“嗻……奴才……奴才这就去办！”
一个时辰后，南城喧闹的市集上。 人流熙攘，各种叫卖声、讨价还价声、小孩哭闹声、骡马嘶鸣声混杂在一起，充满了鲜活却也嘈杂的市井气息。
人群中，多了几个不起眼的“路人”。为首一人，穿着半旧的深蓝色棉布长衫，外面罩了件灰鼠皮的坎肩，头上戴着顶普通的瓜皮小帽，遮住了大半额头。他身形挺拔，面容冷峻，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，正是微服出宫的雍正帝。他身后几步远，扮作家仆模样的苏培盛紧张得手心冒汗，眼睛不停地扫视着西周。更远处，几个精悍的汉子看似随意地散在人群里，眼神却如同鹰隼。
雍正走得很慢，刻意收敛了周身那股迫人的帝王之气。他先是驻足在一个卖杂粮的摊子前。摊主是个愁眉苦脸的老农，摊子上摆着些陈谷子、糙米和豆子。
“老丈，这米怎么卖？”雍正拿起一把糙米，在手里捻了捻，声音尽量放得平和。
老农抬头看了一眼这位气度不凡却衣着普通的“老爷”，叹了口气：“唉，老爷，今年的新米还没影呢，这都是去年的陈粮了。糙米三十文一升，豆子二十五文。贵啊！可没法子，漕运不畅，南边的米过不来，城里粮铺都涨疯了！再这么下去，小老儿一家都得喝西北风！”
“漕运不畅？”雍正眉头微蹙，“官府没管吗？”
“管？”老农苦笑一声，压低了声音，“老爷您是外乡人吧？这京城里水深着呢！管漕运的老爷们……哼！”他摇摇头，不敢再说下去，但那未尽之言里的愤懑和无奈，雍正听得清清楚楚。
雍正没再追问，放下米，示意苏培盛给了几枚铜钱。老农千恩万谢。
往前走几步，是个卖布匹的摊位。几个穿着破旧、面带菜色的妇人正围着看，却只是叹气摇头。
“老板娘，这粗布……也这么贵了？”一个妇人摸着布料，声音发颤。
老板娘是个精明的中年妇人，也一脸愁容：“大妹子，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贵妃她文武冠绝清宫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真不是我要价狠！您瞧瞧这棉花的价格，翻着跟头往上涨！染布的颜料也贵！织布坊的工钱也得开……唉，这年月，谁都不容易！”她指了指角落里几匹颜色暗淡、质地粗糙的布，“喏，就这个，最便宜的粗葛布，也得八十文一尺！稍微好点的棉布？一百二十文打不住！”
妇人们听得首吸凉气：“老天爷！这……这还让不让人活了！孩子他爹在码头扛大包，一天累死累活也就挣五六十文……这一尺布都买不起啊！”
雍正默默听着，脸色愈发阴沉。他记得户部的奏报，明明写着“京师物价平稳”！
再往前走，路过一个卖木炭的摊子。摊前人不多，木炭质量看着也一般。
“炭怎么卖？”雍正问。
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，闷声道：“上好的银霜炭，一百五十文一筐。次一等的，一百文。”
“这么贵？！”连假装家仆的苏培盛都忍不住小声惊呼。宫里用的自然是最好的，但这市价也远超他的想象。
汉子抬眼看了看他们，眼神麻木：“贵？米粮布匹都贵，烧炭的柴火也贵，运炭的车马也贵！我们这些挖炭烧炭的，能赚几个辛苦钱？就这，还得孝敬管矿的老爷们，不然连窑口都保不住！”他语气平淡，却透着深深的疲惫和认命。
雍正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。这还只是京城！那些远离京畿的州县，那些边陲苦寒之地，又会是何等景象？他登基以来，宵衣旰食，自认励精图治，可这触目惊心的现实，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！
他漫无目的地走着，心情沉重。路过一个卖廉价脂粉头绳的小摊，摊主是个面容枯槁的老妇人。再往前，几个瘦骨嶙峋的半大孩子蜷缩在墙角，眼巴巴地看着旁边热气腾腾的包子铺……
“让开！让开！不长眼的东西！” 突然，前方一阵骚乱和粗暴的呵斥声传来！
只见几个穿着皂隶服色的官差，正粗暴地推搡着街边的摊贩，踢翻箩筐，掀翻货架！一个卖菜的老汉被推了个趔趄，一篮子水灵灵的青菜撒了一地！
“哎呦！我的菜！”老汉心疼地叫着，慌忙去捡。 “捡什么捡！谁让你在这儿摆摊的？挡道了知不知道！”一个领头的差役凶神恶煞地一脚踩在几棵青菜上，恶狠狠地骂道，“都给我滚！这条街今天不许摆摊！上头有令，要清道！”他口中的“上头”，显然是为了讨好某位可能路过的权贵。
周围的百姓敢怒不敢言，纷纷往后躲闪，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麻木。
雍正站在不远处，冷眼看着这一幕。藏在袖中的手，早己攥成了拳头，指节捏得发白！这就是他治下的京畿首善之地？！这就是他寄予厚望的官吏？！一股冰冷的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，几乎要冲破那件深蓝布衫的束缚！
“皇上……”身后的苏培盛吓得魂飞魄散，声音都变了调，生怕皇上一个忍不住暴露身份，在这混乱之地出什么岔子。
雍正深吸一口气，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雷霆之怒。他知道，此时发作，不仅于事无补，反而会让事情更糟。他需要一个切入点，一个真正能撕开这京城繁华表象下脓疮的契机！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，在那几个耀武扬威的差役背影上狠狠剜过，将他们的嘴脸深深印刻在脑海里。
“走！”雍正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，转身，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。那背影，比来时更显沉重，也更添了一份难以言喻的肃杀和决绝。这混乱肮脏的街衢巷陌，这麻木不仁的官吏嘴脸，这水深火热的黎民叹息，都像烧红的烙铁，狠狠地烫在了这位新君的心头。他需要真相，他需要改变，而这一切，绝不会在那些粉饰太平的奏折里找到答案。布衣之行，帝心己寒，却也燃起了更炽烈的火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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