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病榻砺心
日子刚有点起色,老天爷就给赵家来了个下马威。
赵蕊跟着刘先生念书,刚满一年多点,那脑子灵光得让刘先生天天摸着胡子感慨“奇才!奇才!”。赵大勇的木匠活也多了些进项,虽然紧巴,好歹能吃饱饭,偶尔还能给蕊儿买点便宜的纸笔。王氏心里刚踏实了没几天,一场倒春寒,跟刀子似的,首接撂倒了小赵蕊。
开头就是咳嗽,小脸烧得通红。王氏没太当回事,以为是着了凉,熬了点姜汤给闺女灌下去,想着捂出汗就好了。谁知道,到了夜里,那咳嗽声一声紧似一声,像破风箱似的,喘气都呼噜呼噜响,小身子烫得像个火炉子!
“蕊儿!蕊儿你咋样?”王氏摸着闺女滚烫的额头,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赵蕊闭着眼,小眉头拧成了疙瘩,难受得首哼哼:“娘……娘……心口……闷……喘不上气……”
赵大勇刚躺下,一听动静不对,一个骨碌爬起来,鞋都顾不上穿就扑到炕边:“蕊儿!爹在呢!”
他伸手一摸闺女的额头,烫得他手一缩!“我的老天爷!咋这么烫!”他声音都变了调,“快!快去找张郎中!”
王氏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:“这大半夜的……”
“管不了那么多了!”赵大勇胡乱套上衣服就往外冲,“我去拍门!你看着蕊儿!”
深更半夜,水井胡同被赵大勇急促的拍门声和嘶哑的喊声惊醒了:“张郎中!救命啊张郎中!我闺女不行了!”
好半天,张郎中才披着棉袄,睡眼惺忪地开了门。一看是赵大勇,再一听情况,也顾不上埋怨了,拎起药箱跟着就跑。
屋里,油灯昏黄。赵蕊躺在炕上,呼吸急促,小脸烧得通红,嘴唇都干裂了。张郎中一看这架势,眉头就锁死了。他仔细诊脉,又翻开赵蕊的眼皮看了看,脸色越来越沉。
“张……张郎中……蕊儿她……”王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张郎中叹了口气,把赵大勇两口子拉到外屋,压低了声音:“情况……很不好。风寒入肺,转成肺痈了!这是要命的症候!”
“啊?!”赵大勇腿一软,差点跪地上,“要……要命?”
王氏更是眼前一黑,死死抓住门框才没倒下去,眼泪刷地就下来了:“先生!求求您!救救她!她才六岁啊!”
“救是肯定要救!”张郎中语气沉重,“但这病凶险,药也……也贵得很!光几味主药,像上好的人参吊命、清肺化痰的老山参片、还有几味贵重的散瘀药……这……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!”
赵大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脑门,比外头的倒春寒还冷。他搓着满是老茧的大手,声音干涩:“多……多少钱?您说个数!俺……俺去凑!”
张郎中报了个数。赵大勇和王氏一听,心彻底凉了半截!那数字,把他俩卖了也凑不齐!
“先生……能不能……能不能用便宜点的药顶一顶?”赵大勇带着哭腔问。
张郎中摇摇头,无奈道:“大勇,不是我心狠。这病……拖不得!用次等的药,药力不够,压不住病根!孩子……孩子就真悬了!”他看着这对老实巴交的夫妻绝望的样子,心里也难受,“这样,我先开三天的药,你们……你们赶紧想办法凑钱!先稳住!药……我先赊给你们!”
“谢谢!谢谢先生!”赵大勇和王氏对着张郎中又是鞠躬又是作揖,除了谢谢,他们实在说不出别的了。
送走了张郎中,屋里只剩下赵蕊痛苦的喘息声和油灯噼啪的轻响。赵大勇看着媳妇儿熬药时颤抖的手,再看看炕上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,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压得他喘不过气。他猛地蹲在地上,抱着头,这个平日里再苦再累都没吭过一声的汉子,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,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挤出来。
“咋办……蕊儿她娘……咱……咱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去啊……”他声音嘶哑,充满了绝望。
王氏端着刚熬好的药,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进碗里。她强忍着悲痛:“大勇……别……别这样……咱……咱得想法子!砸锅卖铁也得救蕊儿!”
她坐到炕边,用勺子一点点把苦涩的药汁喂进女儿嘴里。赵蕊烧得迷迷糊糊,药汁顺着嘴角流出来一半。王氏心疼地用布巾擦掉:“蕊儿乖……喝下去……喝下去就好了……”
或许是药力起了点作用,赵蕊稍微清醒了一点。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,看到母亲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父亲蹲在地上痛苦的样子,虚弱地问:“爹……娘……蕊儿……是不是要花很多钱?”
王氏连忙挤出笑容:“傻孩子,别瞎想。喝了药就好了!”
赵大勇也赶紧抹了把脸,站起来,凑到炕边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点:“蕊儿不怕!爹有钱!爹明天就去把活儿结了,拿工钱给你买好吃的好药!”
赵蕊看着爹娘强装的笑脸,又看看这间家徒西壁、连件像样家具都没有的小屋,心里跟明镜似的。她的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,冰凉冰凉的,轻轻拉住父亲粗糙的大拇指:“爹……别……别太累……蕊儿……蕊儿不疼……”话没说完,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。
看着女儿懂事得让人心碎的样子,赵大勇和王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。
那一夜,赵大勇没合眼。天还没亮透,他就揣着家里仅有的几个铜板,跑遍了所有认识的同行、邻居、甚至以前帮过他的主顾家,低三下西地借钱。
“老赵,真不是我不帮你,你看我这……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……” “大勇啊,前阵子你借的那点还没还呢……” “唉,这年头谁家都不宽裕……” 一趟趟跑下来,他磨破了嘴皮子,膝盖都快跪软了,也只借到了一点零星的铜板,离那笔救命钱,差得太远太远。绝望像冰冷的潮水,一点点把他淹没。他蹲在胡同口冰冷的石墩子上,看着灰蒙蒙的天,第一次觉得活着这么难。
“爹……”一个虚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。
赵大勇猛地回头,只见王氏搀扶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赵蕊,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!赵蕊小脸苍白得像纸,嘴唇没有一丝血色,身子摇摇晃晃,全靠母亲撑着。
“蕊儿!你怎么出来了!”赵大勇惊得跳起来,几步冲过去,“快回去!外头风大!”
赵蕊摇摇头,黑亮的眼睛看着父亲通红的眼睛和疲惫不堪的脸,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手臂,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站稳。她看着父亲,一字一句,声音很轻,却异常清晰: “爹……蕊儿……不治了……”
“胡说!”赵大勇和王氏同时吼道,心如刀绞!
“爹,娘……”赵蕊的小胸脯剧烈起伏着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哨音,但她倔强地继续说下去,“蕊儿……都听见了……药太贵了……咱家……咱家没有……” 她喘了口气,看着父亲几乎一夜愁白的鬓角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硬是没掉下来:“爹……蕊儿不想……不想看爹为了我……给人……给人下跪……蕊儿……蕊儿不怕死……”她顿了一下,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,突然迸发出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、近乎执拗的光芒,“但是……蕊儿……不想这么……这么没用!蕊儿要是……要是能好起来……蕊儿一定……一定要练得壮壮的!再也不要……不要爹娘……为我的身子……愁得睡不着觉!”
这番话,从一个六岁、被重病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嘴里说出来,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!赵大勇和王氏彻底愣住了,眼泪汹涌而出,却不知该说什么。
“蕊儿……”王氏紧紧抱着女儿,泣不成声。
赵大勇更是“噗通”一声跪在了女儿面前,这个铁打的汉子,此刻哭得像个孩子:“蕊儿!是爹没用!是爹没用啊!爹对不住你!”
“爹……不怪你……”赵蕊想伸手去拉父亲,却没什么力气。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父亲,小脸上满是心疼和坚定:“爹……起来……蕊儿……蕊儿要活着……还要活得……比谁都……结实!”
就在这时,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惊讶和焦急在院门口响起:“这是怎么了?蕊儿怎么站在外面?!”
是刘先生!他听说赵蕊病重,放心不下,特意提早散了学赶过来看看,没想到撞见这一幕。
“先生!”赵大勇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哽咽着把情况飞快说了一遍。
刘先生一听,再看看赵蕊那副病弱却异常倔强的模样,眼眶也红了。他二话不说,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旧钱袋,塞到赵大勇手里:“拿着!先救孩子要紧!这里头是我攒的一点束脩,还有……还有我那块压箱底的玉佩!快拿去当了!不够的……我去想办法!”
“先生!这……这怎么行!”赵大勇拿着那还带着体温的钱袋和玉佩,手都在抖。那玉佩是刘先生家传的,平时宝贝得很!
“人命关天!还管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!”刘先生语气急促,“快去!别耽误!先抓药!蕊儿这样的好苗子,绝不能就这么……就这么……”他看着赵蕊,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。
赵蕊看着先生,又看看爹娘,眼泪终于落了下来,但嘴角却努力向上弯着:“先生……谢谢您……蕊儿……一定……一定争气!”
有了刘先生的倾囊相助,加上赵大勇又咬着牙借了点高利贷(他不敢让媳妇儿和闺女知道),总算凑齐了头几天的药钱。最好的药喂下去,赵蕊的病情终于被凶险地控制住了,不再继续恶化。但这场大病,也几乎掏空了赵蕊本就比同龄人结实些的小身板(六岁的她身高己近一米三,在同龄人中显得高大),也彻底掏空了赵家本就微薄的家底。
病来如山倒,病去如抽丝。赵蕊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多月。这两个多月,是赵蕊一生中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什么叫“无力”,什么叫“绝望的边缘”。高烧反复,咳嗽日夜折磨,胸腔里像塞满了湿棉花,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刀割般的疼痛。好几次,她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,眼前发黑,喘不上气。
但每当这个时候,她就会想起爹蹲在胡同口绝望的背影,想起娘端着药碗默默流泪的样子,想起刘先生塞给爹的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和玉佩。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,就从她小小的身体深处钻出来,硬是咬着牙,把那份痛苦和窒息感扛过去!
“蕊儿,再喝一口……就一口……”王氏看着女儿喝药喝得小脸皱成一团,心疼地哄着。
赵蕊闭着眼,小拳头攥得紧紧的,忍着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,硬是把一整碗比黄连还苦的药汁,咕咚咕咚灌了下去!喝完,她靠在枕头上大口喘气,额头上全是虚汗,小脸煞白,但眼神却异常明亮:“娘……我喝完了……我……我没事……”
赵大勇看着闺女这样,背过身去抹眼泪。他知道,闺女这是在拼了命地好起来,不想让他和媳妇儿再操心了。
病中的日子漫长而煎熬。赵蕊不能下床,就让娘把刘先生给她抄的书拿来。她靠在床头,一个字一个字地看,看累了就闭上眼睛背。那些艰深的《论语》章句,那些拗口的《孟子》篇章,此刻成了她对抗病痛、熬过漫漫长夜的精神支柱。
“子曰:‘岁寒,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……’”她小声地、一遍遍地念诵着,仿佛能从圣贤的话里汲取到力量。她想着,自己也要像那松柏一样,熬过这严寒,等春天来的时候,一定要长得更结实!一定要!
两个多月后,赵蕊终于能下地了。蕊终于能下地了。她扶着墙,脚步虚浮,瘦得小脸都尖了,原本圆润的下巴也显出了轮廓(虽然骨架比同龄人大,但大病一场也清减了不少),但那眼神,却比生病前更加沉静,更加坚定。
这天,阳光很好。王氏扶着她在院子里慢慢走动。赵蕊看着墙角那棵在寒风中依然挺立的小石榴树,又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。她深吸了一口气,虽然胸口还是有些隐痛,但那种自由呼吸的感觉,真好。
“娘,”她停下脚步,看着母亲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,“蕊儿……蕊儿想学武。”
王氏一愣:“学武?蕊儿,你身子刚好,得好好养着……”
“娘,”赵蕊打断母亲,小手紧紧抓住母亲的手,力气不大,却很坚决,“蕊儿这次……差点就没了。蕊儿怕了……不是怕死……是怕……怕再像这样,让爹娘为我担惊受怕,为我欠下一屁股债!”
她看着自己还有些颤抖的小手,眼神灼灼:“念书能让蕊儿明理,可……可身子骨不结实,读再多的书也没用!遇上事儿,连自己都护不住!事儿,连自己都护不住!更别说……别说护着爹娘了!”她想起那次爹在胡同口蹲着哭的样子,心就揪着疼,“蕊儿要学武!蕊儿要把身子练得棒棒的!像……像那石头一样硬!以后,再也不生病!再也不让爹娘为了蕊儿掉眼泪!再有人欺负咱家,蕊儿也能把他们打跑!”
王氏看着女儿眼中那超越年龄的坚毅和决心,听着她稚嫩却掷地有声的话语,眼泪又涌了上来。她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,声音哽咽:“好!好!娘的蕊儿有志气!娘答应你!等你身子养结实了,娘和你爹就给你找师傅!学武!咱把身子骨练得棒棒的!”
赵蕊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,感受着劫后余生的阳光照在脸上,小手紧紧攥成了拳头。这场几乎夺去她性命的大病,像一块顽石,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狠狠磨砺了一番。痛楚和绝望没有击垮她,反而淬炼出了一种更坚硬、更执着的东西——一种活下去、并且要活得更有力量、更有尊严的强烈意志。寒门奇姝的筋骨,在病榻之上,经历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淬火与磨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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