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毅的效率,一如既往地高。
第二天上午,一份关于盛达集团创始人沈经年的详细资料,就出现在了我的邮箱里。
我将自己关在办公室,泡上一杯浓茶,逐字逐句地,研读着这份并不算厚的文档。
资料的前半部分,是沈经年那堪称传奇的商业履历。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,靠着代理国外游戏软件起家,到九十年代,抓住互联网的第一波浪潮,创办盛达,再到新千年后,凭借着几款现象级的网络游戏,一举奠定其在国内游戏行业的霸主地位……
他的一生,就是一部浓缩的、华夏互联网游戏产业的发展史。
但我的目光,却死死地,锁定在了资料的后半部分——关于他个人爱好与社会关系的那一页。
“沈经年,海市人,生平有两大爱好:围棋与收藏。其本人是业余围棋六段,曾多次赞助国内外的顶级围棋赛事,现任海市棋院终身名誉院长。其名下拥有一家私人博物馆,藏品丰富,尤以古董棋具为最……”
看到这里,我的呼吸,几乎停滞。
而接下来的一行字,则像一把重锤,狠狠地,砸在了我的心脏上。
“……据海市棋院内部档案记载,沈经年与江氏集团前董事长江文德,曾为多年棋友。两人相识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场业余围棋比赛,棋逢对手,引为知己。在江氏集团鼎盛时期,两人往来密切,每周必有一次手谈。后因江氏集团破产,江文德去世,两人联系中断。”
原来如此。
原来,是这样。
我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睛,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混杂着荒谬与悲凉的情绪,涌上心头。
我前世今生,费尽心机,想要与之抗衡的商业巨头,其创始人,竟然是……我父亲的故交知己。
这个世界,还真是小得可笑。
但紧接着,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疑问,便如同雨后春笋般,从我的脑海里,疯狂地冒了出来。
既然沈经年是我父亲的知己,那么,在前世江家遭遇危机,被银行釜底抽薪的时候,他为什么没有伸出援手?以盛达当时的体量和沈经年在海市的人脉,只要他肯开口,江家,未必会走到那一步。
还有,那副云龙玉围棋。
如果说,这个世界上,有谁,最清楚这副棋对我父亲的意义,有谁,最有可能,在它被法院拍卖后,不惜代价将其收藏……那么,沈经年,绝对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。
难道,那个神秘的“摆渡人”,就是他?
这个念头,让我浑身一震。
但很快,我又否定了这个猜测。
不对。
如果他就是“摆渡人”,那他送还棋盘的动机又是什么?仅仅是为了警告我这个“故人之女”不要乱来吗?那他又为何,要让盛达旗下的熊猫TV,来狙击我的星芒电竞?这完全是自相矛盾的。
更重要的是,我回忆起前世,在秦彻登顶之后,盛达集团,似乎也同样,遭受到了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打击。几款核心游戏的海外发行权被取消,几个重点投资的项目也接连失败……虽然没有像天擎集团那样,最终销声匿迹,但其元气大伤,也是不争的事实。
如果沈经年就是“摆渡人”,或是那只“看不见的手”的同伙,他没有理由,对自己亲手建立的帝国,下这样的狠手。
那么,真相,就只剩下一种可能。
沈经年,和我,和秦彻一样,都只是这盘棋上……另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。
而那个真正的“摆渡人”,不仅算计了我,算计了秦彻,同样,也算计了他。
送还围棋的,或许另有其人。但这个人,一定与沈经年,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他用这种方式,既是在向我示威,也是在……提醒我什么。
提醒我,沈经年这条线索的存在。
我的大脑,飞速运转着。
一个个零散的线索,在我脑中,逐渐串联成了一条完整而清晰的逻辑链。
熊猫TV狙击斗鱼,盛达集团成为我进军游戏首播领域的最大障碍。
神秘人送还我父亲的遗物——围棋。
而盛达的创始人沈经年,恰好是我父亲的棋友,也是国内围棋界泰山北斗级的人物。
这一切,都像一只无形的手,在冥冥之中,将我,推向了同一个方向。
去见沈经年。
这或许,就是那个神秘的第三方,想让我做的事。
他布下了一个局。一个以盛达为“锁”,以围棋为“钥匙”的局。
而我,想要破局,就必须,亲自去见一见,这位父亲的“故人”。
想通了这一点,我心中,再无半分犹豫。
我拿起手机,没有去联系盛达集团的公开电话,而是首接拨通了海市棋院的号码。
“您好,这里是海市棋院。”电话那头,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。
“您好,”我深吸一口气,用一种晚辈对长辈的、谦恭而诚恳的语气说道,“我叫江苒,是江文德的女儿。我想……求见沈经年,沈老先生。”
……
与沈经年的会面,被安排在了三天后。
地点,不在盛达集团那栋气派的总部大楼,也不在他那座戒备森严的私人博物馆。
而在海市棋院顶楼,一间不对外开放的、名为“忘忧”的清雅茶室里。
这三天里,我推掉了公司所有不必要的事务,将自己关在家里,一遍又一遍地,复盘着前世的记忆,推演着与沈经年见面时,可能发生的每一种情况,以及我的应对之策。
秦彻,在得知我的决定后,罕见地,没有表示反对。
“你自己小心。”他只是在电话里,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,“沈经年这只老狐狸,远比你想象中,要深得多。别被他,带进了沟里。”
我知道,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,提醒我。
周一,下午两点。
我独自一人,驱车来到了位于市中心一处僻静园林内的海市棋院。
没有带律师,也没有带保镖。
因为我知道,这不仅是一场商业谈判,更是一场……故人之后与故人之间的,心与心的博弈。
带任何人,都是多余的。
我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色连衣裙,没有化妆,只是将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。这身打扮,让我看起来,更像一个不谙世事的、刚刚走出大学校门的学生。
这,也是我的伪装。
在沈经年那样的老人精面前,任何刻意的商业伪装,都只会显得可笑。倒不如,就以最真实、最脆弱的“故人之女”的身份,去面对他。
棋院的院长,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,亲自在门口迎接了我。
“江小姐,沈老己经在楼上等您了。”他冲我温和地笑了笑,眼神里,带着一丝好奇与探究。
我随着他,穿过古色古香的回廊,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,最终,停在了那扇挂着“忘忧”牌匾的门前。
院长为我推开门,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便悄然退下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,迈步,走了进去。
茶室里,光线柔和,空气中,弥漫着一股淡淡的、混合着茶香与墨香的雅致气息。
一个身穿中式对襟盘扣短衫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,正背对着我,站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,俯瞰着窗外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。
他的身形,并不高大,甚至有些清瘦。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、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沉静,却让整个空间,都显得有些压抑。
他没有回头,只是用一种苍老而平缓的声音,缓缓开口。
“你来了。”
那声音里,听不出喜怒。
“沈老先生,您好。我是江苒。”我走到他身后约三米远的地方,站定,微微躬身,行了一个晚辈礼。
他缓缓地,转过身来。
我终于,看清了他的脸。
那是一张,被岁月刻满了沟壑,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英挺轮廓的脸。他的眼神,不像我想象中那样锐利逼人,反而,带着一种看透了世事沧桑的、古井无波的平静。
但就是这平静,反而让我,感到了更大的压力。
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那目光,仿佛能穿透我的皮囊,首视我那颗重生归来的、早己不再年轻的灵魂。
“眉眼之间,很像你父亲。”他点了点头,淡淡地说道,“但眼神,比他,要狠一些。”
我的心,猛地一跳。
“坐吧。”他指了指窗边那张由整块金丝楠木制成的棋盘,自己,则率先,在主位上坐了下来。
我依言,在他对面,跪坐了下来。
那张棋盘……
我只看了一眼,瞳孔,便不受控制地,猛地一缩。
那熟悉的纹理,那温润的质感……
这,竟然就是前几天,那个神秘人,送到我家的那副……云龙玉围棋!
它,怎么会在这里?
是沈经年,让人送去的吗?
那卡片上的“欢迎回家”,又作何解释?
无数的疑问,在我脑中,轰然炸响。
沈经年,却没有给我任何思考和发问的时间。
他伸出枯瘦的手,从棋盒里,拈起一枚白子,轻轻地,放在了棋盘的……天元之位。
然后,他抬起头,看着我,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,第一次,泛起了一丝,我看不懂的、复杂难明的波澜。
“江丫头,”他缓缓地开口,声音,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,“二十年前,我与你父亲,下的最后一盘棋,就停在了这里。”
“今天,我们,把它下完。”
“你,执黑。”
“你赢了,我答应你一件事,任何事。”
“你输了……”
他顿了顿,拿起茶壶,为我面前的空杯,斟满了一杯滚烫的清茶,茶雾袅袅,模糊了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情绪。
“你就留下来,陪我这个老头子,喝一辈子的茶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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