镇静剂的效果比凌清预想的要好。熠难得地睡了一个深沉无梦的好觉,第二天醒来时,眼神里的疲惫和惊惧都淡去了不少,甚至主动拿起水杯,小口地喝着水。那锅土豆蔬菜汤的暖意,似乎也残留在了他的身体里,让他苍白的脸颊有了一丝微弱的生气。
凌清看着这一幕,觉得昨夜冒险去黑市的一切风险都值得了。
然而,“绿洲”的规则如同无形的蛛网,稍有异动便会引来窥探。几天后,农场管事在分配任务时,状似无意地提点凌清:“最近上面查得严,有些不该碰的东西,别沾手。安安分分干活,比什么都强。”
凌清心里一凛,知道老烟枪那边或许也不完全稳妥,或者,他们之前的行动终究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。他低下头,恭敬地应了声“是”,背后却惊出一层冷汗。
他变得更加谨慎,将剩下的镇静剂藏得更隐蔽,也不再轻易与老陈之外的人打探消息。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那种重复、疲惫而压抑的轨道。但有些东西,终究是不一样了。
熠的状态虽然依旧脆弱,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、对生命本身的感知力,似乎在缓慢地苏醒。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接受凌清的引导,偶尔会表现出一些细微的主动性。
比如,他会指着窗外飞过的一只人工培育的、用于授粉的机械蜂,发出一个模糊的、类似“光”的音节。他会学着凌清的样子,用抹布擦拭桌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,动作笨拙却认真。他对那盆蓝色苔藓的照料也更加上心,每天都会用手指蘸着水,小心翼翼地滴在土壤里,眼神专注得像是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。
最让凌清感到惊异的是,熠似乎对那块暗色石头产生了某种奇特的“共鸣”。他不再仅仅是握着它寻求安抚,有时会长时间地凝视着石头表面那些天然形成的、细微的纹路,手指沿着纹路轻轻描画,墨黑的眼眸深处,仿佛有极其微弱的星点在闪烁,像是在解读某种无人能懂的密码。
凌清不敢打扰他,只是默默观察。他隐约觉得,这块看似普通的石头,或许并不仅仅是让熠感到“舒服”那么简单。它可能是一个钥匙,一个连接着熠那破碎精神世界与外部现实的、极其细微的通道。
这天,凌清被临时抽调去协助修复农业区一处破损的灌溉管道。工作地点靠近“绿洲”的边缘防护墙。休息间隙,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,望着墙外那片被能量屏障扭曲、显得光怪陆离的废土景象,心中一片茫然。
“绿洲”提供了生存,却也扼杀着灵魂。他和熠像两株被移植到温室(或者说牢笼)的野草,看似活着,根系却在冰冷的营养液中逐渐枯萎。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,更不知道未来在哪里。
“嘿,新来的,发什么呆呢?”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。
凌清回过神,看到一个穿着维修工制服、年纪和他相仿的年轻人正笑嘻嘻地看着他。年轻人脸上带着点玩世不恭,眼神却很活络,不像大多数“绿洲”居民那样死气沉沉。
“没什么。”凌清不欲多言,准备离开。
“别急着走啊,”年轻人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,“我看你面生,是外面来的吧?怎么样,是不是觉得这儿憋屈得要命?”
凌清心中警惕,没有接话。
年轻人也不在意,自顾自地说下去:“我叫阿凯,负责这片区的机械维护。这鬼地方,规矩比螺丝还多,喘口气都得看人脸色。”他抱怨着,目光却敏锐地扫过凌清因为长期劳作而粗糙的手和眼底的疲惫,“日子不好过吧?特别是……还带着个拖累。”
凌清眼神一冷:“他不是拖累。”
阿凯举起双手,做了个投降的姿势:“别误会,我没恶意。就是……想交个朋友。多个朋友多条路嘛,在这地方,单打独斗可活不舒坦。”
凌清审视着他,没有轻易相信。在“绿洲”,无缘无故的善意往往意味着麻烦。
阿凯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,笑了笑,从工具包里摸出一个小巧的、用废弃零件打磨成的哨子,递给凌清:“喏,小玩意儿,给你家那个……解闷用。声音不大,不会惹麻烦。”
那哨子做工粗糙,却透着点手作的灵巧。凌清犹豫了一下,还是接了过来。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,至少目前没有表现出恶意。
“谢谢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阿凯拍了拍他的肩膀,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,吹着口哨走开了。
凌清看着他的背影,又看了看手里的哨子,心中疑窦丛生。这个阿凯,出现得太过突兀,目的也不明确。但他那句“多个朋友多条路”,却又隐隐触动了凌清。在“绿洲”这座孤岛上,他们确实太需要信息,太需要哪怕一丝微弱的联系了。
晚上回到宿舍,凌清把哨子给了熠。熠拿着哨子,好奇地看了看,然后试探性地放到嘴边,轻轻一吹。
“嘘——”
一声清脆却不算响亮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响起。熠像是被这自己制造出的声音惊到了,愣了一下,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新奇的光芒。他又吹了一下,然后抬起头看着凌清,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。
那不是一个完整的笑容,甚至算不上清晰,但凌清看得分明,那是愉悦的弧度。
凌清的心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欣慰填满。他己经很久很久,没有在熠的脸上看到过任何类似“高兴”的情绪了。这个小小的、来自陌生人的礼物,竟然起到了镇静剂和热汤都无法带来的效果。
“喜欢吗?”凌清轻声问。
熠点了点头,低头摆弄着哨子,又轻轻吹了一声,像是在确认这奇妙的声音确实是自己发出来的。
看着熠难得流露出的、孩子般单纯的好奇和愉悦,凌清对阿凯的戒心,不由得降低了一丝。也许,这个人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浮,或者,他背后有着更复杂的目的。但至少在此刻,他带来的这个小玩意儿,给熠灰暗的世界注入了一抹鲜活的色彩。
然而,凌清的轻松并没有持续太久。第二天他去上工,发现农场的气氛有些异样。几个平时还算熟悉的工友看到他,眼神都有些闪烁,欲言又止。管事看到他,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,没有像往常一样分配具体的脏活累活给他。
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凌清。
中午休息时,老陈悄悄找到他,把他拉到僻静处,脸色凝重:“凌清,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?”
凌清心里咯噔一下:“陈伯,怎么了?”
“内务安全部的人今天早上来过了,”老陈压低声音,语速很快,“问了不少关于你的事,特别是……你带来的那个同伴。问他的来历,问他的状态,还问……他有没有表现出什么‘特殊’的地方。”
凌清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。果然,还是被盯上了。是因为黑市交易,还是因为熠逐渐显露出的、不同于常人的细微表现?或者,两者皆有?
“你怎么说的?”凌清声音干涩。
“我能怎么说?”老陈叹了口气,“就说你们是逃难来的,他伤得很重,脑子不太清楚,平时很安静,没什么特别的。但那些人精着呢,我看他们不会轻易罢休。你……最近小心点,尽量别惹眼,也看好你那个同伴。”
老陈说完,匆匆离开了,留下凌清一个人站在原地,手脚冰凉。
阳光透过巨大的穹顶洒下来,落在井然有序的农作物上,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,却让凌清感到刺骨的寒冷。他抬头望向中心区那些高耸的、反射着冷光的建筑,仿佛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正从那里俯视着他们,如同观察笼中的实验品。
麻烦,终究还是找上门了。而且这一次,来势汹汹,首指熠——他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、最脆弱的部分。
凌清握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他不能慌,更不能倒下。熠需要他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内务安全部既然己经开始调查,回避和退缩只会显得心虚。他必须更加谨慎,同时,也要想办法弄清楚他们的目的,以及……那个突然出现的阿凯,在这场风波中,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?
回到宿舍时,熠正坐在窗边,对着那盆蓝色苔藓,轻轻地吹着阿凯给的那个哨子。单调却清脆的“嘘——嘘——”声在房间里回响,他脸上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、近乎安宁的神情。
凌清站在门口,看着这一幕,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。一方面是巨大的压力和对未知的恐惧,另一方面,却是看到熠这难得宁静时刻的酸楚与温柔。
他轻轻关上门,将外界的风雨暂时隔绝。
无论如何,他必须守住这片小小的、脆弱的安宁。为了熠,也为了他们彼此依靠的、在这末世中仅存的一点微光。
暗流己然涌动,他必须成为最坚固的堤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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