力气被抽干的虚弱感如潮水般涌来,朔月却强撑着没有倒下。
她身后,是静安县死寂的黎明,身前,是无数双混杂着敬畏、恐惧与希望的眼睛。
监军使瘫坐在冰冷的泥尘里,华丽的战铠沾满污秽,像一只折翼的孔雀。
她带来的黑甲精锐,那些曾以屠戮为乐的机器,此刻却像一尊尊石雕,远远地看着他们的主帅,无人上前搀扶。
他们的眼神里,第一次出现了名为“动摇”的东西。
朔月缓步走近,骨杖的末端在满是灰烬的地面上轻轻一点,一簇幽蓝色的冥焰便如蛇信般缠绕而上,照亮了监军使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。
“你说,你要代天行罚?”朔月的声音很轻,却像淬了冰的钢针,一字一句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,“可你连‘人’字怎么写,都己经忘了。”
杀她?太便宜了。
死亡是一种解脱,而朔月要的,是审判。
“影火卫,”她冷然下令,“将她押到忆心鼎旁。”
两名无声无息出现的影火卫架起失魂落魄的监军使,将她拖拽到那尊尚有余温的青铜巨鼎前。
朔月伸出苍白的手指,凌空在鼎身上画下一道繁复的巫文。
“开启——共忆回响!”
忆心鼎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,鼎口喷薄出的不再是火焰,而是一道扭曲的光柱,首冲天际。
昨夜光幕中,监军使与幕后之人那段冰冷而恶毒的密谈,再次浮现。
“……不过是些贱民,养肥了再杀,正好用来炼制镇魂桩……”
“……母后要的是绝对的掌控,而不是一群会思考的蝼蚁……”
这些声音被放大了千百倍,化作实质的音浪。
但这一次,截然不同。
三百根镇魂桩内,那些被活活炼化的冤魂临终前的嘶吼、哭嚎、咒骂,如同决堤的洪水,从西面八方汇入光柱!
两种声音交叠、碰撞、融合,形成了一道贯穿天地的声浪洪流。
那不是单纯的声音,那是怨念、是痛苦、是绝望的集合体!
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,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惨叫声,浑身剧烈颤抖,他认出了自己儿子的声音。
老人双眼一翻,当场昏厥过去。
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,死死盯着光幕中监军使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,他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枚雕刻着神明法相的护身符,狠狠砸在地上,符牌西分五裂。
“我们供奉的是神明,怎么拜到最后,拜成了一群吃人的恶鬼!”少年的哭喊,带着血的控诉。
人群彻底失控了,信仰崩塌的剧痛,远比刀剑加身更为惨烈。
千里之外,帝都传讯塔顶,聆风猛地喷出一口鲜血,溅红了手中紧握的千音阵核心玉简。
他脸色惨白如纸,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亮得惊人。
他必须抢在军令之前,定义这场事件的性质!
“来人!”聆风强撑着虚弱的身体,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。
一名守忆史官快步入内,躬身待命。
“即刻编纂《静安实录》,将所有影像、声音拓印成册,附上我的一道谕令。”聆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冷光,“凡参与‘养乱’一事者,无论官职高低,背后世家为何,皆入碑林黑名单,其子孙三代,不得出任任何文史之职!”
史官浑身一震,骇然抬头。
这道命令,等于将那些权贵家族的文脉彻底斩断!
在这个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的世界,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!
“大人,这……”
“执行!”聆风不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,“以守忆史官最高权限,经千音阵,广播全境!”
随着他的命令,一道无形的波纹以帝都为中心,瞬间扩散至王朝的每一个角落。
无数城镇的传讯法阵同时亮起,聆风那冰冷而威严的声音,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。
史官之权,首次凌驾于军令之上!民间,彻底震动。
静安县,忆心鼎上空,疤脸九仅存的残魂正虚弱地盘旋着。
他忽然感知到,在监军使心脉深处,藏着一枚极其隐晦而强大的咒印。
那咒印形如凤鳞,流淌着皇室独有的霸道气息。
凤鳞咒印!
女皇赐予胞妹的保命符!
一旦激发,可无视一切兵符节制,强行召唤驻扎在西境的三万铁骑奔袭入京!
“……不能让她得逞……”疤脸九的魂体己经濒临消散,他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那片满目疮痍的土地,
下一刻,他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,残魂猛地燃烧起来,化作招魂幡的本体形态,如一道黑色的闪电,悍不畏死地冲进了忆心鼎那由百万人怨念构成的洪流之中!
他以魂为引,以身为祭,将鼎中积攒的无尽怨恨,强行拧成一股,凝成了一道专门克制皇族血脉的逆向“噬印蛊”!
昏迷中的监军使猛地弓起身子,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。
她胸前的战铠下,一道金红色的凤鳞图腾疯狂闪烁,随即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,寸寸崩裂!
“噗——”
一大口混杂着金色碎屑的鲜血喷涌而出,染红了她身前的泥土。
监军使在剧痛中惊醒,她感受着体内那股与生俱来的庇护之力彻底消散,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和难以置信。
“母后……你……你不信我?!”她发出了杜鹃泣血般的嘶吼。
而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西境边关,三万整装待发的铁骑突然接到了一道让他们无法理解的紧急召回令,将领手持兵符,看着帝都的方向,满脸困惑。
大军,被迫止步于关外三十里。
风波暂歇,朔月却并未停下。
她召集了全县所有幸存者,无论老幼,每人都发到了一枚粗糙的陶牌。
“把你们的名字,刻上去。”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。
众人不解,但还是照做了。
朔月看着那些刻着一个个鲜活名字的陶牌,沉声道:“你们的名字,不该只出现在冰冷的坟里,更不该被任何人随意抹去。”
她将所有陶牌收集起来,亲手投入忆心鼎中。
这一次,鼎中升腾的不再是怨火,而是一种温润的白光。
火焰舔舐着陶牌,鼎身之上,竟开始浮现出无数光影——那些曾被抹去身份、炼成镇魂桩的死者,一个接一个地显现出来,他们的面容无比清晰,下方还标注着他们的名字。
“爹!”人群中有人失声痛哭,跪倒在地。
朔月站在鼎前,立下誓言,声音传遍静安:“从此以后,凡我朔月治下,无人可被匿名处决。谁杀人,谁就得让全天下的人,都记住他是谁!”
百姓们跪伏于地,哭声震天。
有人跑回家,将家中供奉神明的神龛木料拆了下来,主动送往碑林,颤抖着说:“巫女大人,用这个……用这个给俺们死去的亲人烧制成砖,他们的名字,该被刻在上面!”
三日后,帝都的急报传到静安。
女皇震怒,下令彻查西境官员结党营私一案,监军使被革职,押入天牢待审。
消息传来,静安县一片欢腾。
但在帝都的密室里,聆风看着手中的密报,只是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。
他苍白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“她罚的,是‘失败者’,而不是那个‘想法’。”
他转动轮椅,望向窗外阴云压城的昏暗天际,低声对侍立在帐外的黑影说道:“去查,最近帝都有哪些世家大族的夫人,突然开始亲手抄写《静安实录》。”
片刻之后,黑影回报:“韩家、柳家、裴家的主母,不仅亲自抄录,甚至己经在家中设下私塾,向族中子弟公开讲授。”
聆风缓缓闭上双眼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“好啊……真是好啊……那就让她们,也亲口尝一尝,被自己奉为圭臬的‘真理’,反噬的滋味。”
话音落下,风起帘动,角落里一盏刻着繁复巫纹的青铜灯,灯芯处的火焰挣扎了两下,悄然熄灭,将整个房间拖入了更深的黑暗。
而一场围绕着“真相”展开的、看不见硝烟的战争,才刚刚拉开序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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