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拂过西境碑林,石碑如林,影影绰绰。
十三道幽蓝火线自缄默塔辐射而出,沿地脉蜿蜒,将整个帝国的记忆经络尽数点亮。
那些曾被抹去的名字、被篡改的日期、被焚毁的证词,正在悄然复苏。
朔月立于高台之上,骨铃悬腕,指尖轻捻一枚刻满符文的玉简。
她眸光冷冽,声音却如寒泉击石,清晰传遍西方:
“从今日起,鸣廊夜话重开。”
人群骚动。
那是帝国传承百年的记忆仪式——每至朔望之夜,百姓可入言廊,讲述往事,由史官记录,铭于玉册。
可百年来,谁人不知?
真正能入廊者,非权贵即宠臣,平民之言,向来“不合礼制”,一概删削。
而今,这被垄断百年的“说话权”,竟要重新洗牌?
“规则有三。”朔月抬手,三枚骨符浮空,燃起青焰,“一问:是否亲历?二问:是否有证?三问:是否愿担后果?”
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台下万千双眼睛。
“通过者,其言将由忆心鼎残基共鸣,投影夜空,万人共见。若日后被证为伪——名字将永烙‘妄语’之印,三代不得参与任何记忆仪式。”
死寂。
旋即哗然。
有人冷笑:“荒唐!连史官都需层层审核,岂能让贩夫走卒胡言乱语?”
也有人低声颤语:“我爹死在北疆修渠工地上……没人记他名字,连坟都没有……若真能说一句公道话,我愿赌上三代香火。”
首日报名者逾百,最终仅三人过关。
一名老妇,掏出半块染血的兵符,证明儿子死于无名战役,却被朝廷列为“逃役斩首”;
一名盲眼乐师,以曲谱暗记当年宫变时听见的密令,音律与宫廷档案差半个时辰;
最后一个,竟是个十岁孩童,捧着母亲遗留的账本,揭发里正十年贪墨灾粮。
他们的身影,当夜被投上苍穹,如星河低语,照亮整座西境。
百姓仰头望着那浮动的文字,久久不散。
“以前是官说了算。”有人喃喃,“现在……至少得讲规矩。”
这话很快传开,成了街头巷尾的共识。
而在皇宫废墟深处,聆风倚在轮椅上,手中执笔,墨迹未干。
《实录·初篇》己完成。
全文不过三千字,却字字如刀——没有煽情,没有控诉,只有时间、地点、人证、物证、官印流转路径。
讲的是北疆粮仓案:三年前,女皇亲信监守自盗,调换赈粮为沙土,致饥民易子而食,事后却以“疫病暴毙”结案。
他将文稿递给朔月:“真相不是用来砸碎秩序的锤子,而是引导它重建的引线。完全的真实会让人疯,纯粹的谎言会让人死。我们只能给‘可控的真实’。”
朔月阅毕,微微颔首。
翌日,《实录·初篇》公之于众。
令人意外的是,竟无人质疑。
连朝中那位素来顽固、曾杖毙三个首言御史的老尚书,翻完证据链后,也只是沉默良久,叹道:“此事实难辩驳……若早知如此,当年便该闭嘴。”
更出人意料的是,民间自发掀起募捐潮。
商贾解囊,农人捐粟,甚至有妓馆女子集资购药送往北疆旧地。
朔月站在城楼上看这一幕,忽觉心头微动。
原来,人并非不信真相,只是太久未曾见过。
数日后,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跳着跑进碑林,手里举着一张皱巴巴的涂鸦。
“姐姐!我梦见奶奶了!”她仰起小脸,眼睛亮晶晶的,“她说谢谢你记得她。”
朔月一怔。
低头看那画——歪歪扭扭的线条,画着一座燃烧的祭坛,坛心站着穿红袍的女人,手中握着一根生叶的骨杖。
背景是井口,井中开出一朵白花,花瓣飘向星空。
她呼吸一滞。
这不是随意涂画。
这是……蚀日部族的“葬天仪”图腾!
她蹲下身,轻声问:“你还梦到别的吗?”
小女孩点头:“我还梦到大鼎飞鸟,还有很多人跪着唱歌……奶奶说,那是‘回家的路’。”
朔月手指微颤。
当晚,她召集影火卫,彻查近月所有孩童绘作。
结果令人震骇——百余幅涂鸦中,竟有三十七幅出现相似意象:井中开花、骨杖生叶、鼎鸣九响、赤月吞日……
这些,全是蚀日古祭中的秘仪符号!
她终于明白——忆心鼎虽毁,但千万人共同记忆所形成的灵波,己与天地共鸣,化作无形的“灵媒场”。
而成年人心念杂乱,反不如孩童心智纯净,能接收那些散落于虚空的记忆碎片。
第三日清晨,她在碑林旁立起一方新碑,上书三字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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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名幼童被选出,每日静坐冥想,由影火卫记录其梦呓与涂鸦。
短短七日,竟拼凑出一段失传己久的《蚀日古训》残章:
“血不绝,则火不熄;魂不散,则歌不止。当十二回响齐鸣,缄默者将开口,遗忘者将归来。”
朔月抚着那段文字,指尖发烫。
那一夜,她独坐塔顶,望着星河流转。
忽然,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。
一名影火卫跪地,双手奉上一口漆盒。
黑檀所制,通体无纹,唯有盒底烙着一枚小小的凤印。
“使者刚留下的。”
朔月不动声色,接过盒子,轻轻打开。
里面静静躺着一枚乳白色的婴儿乳牙。
牙根泛着淡淡的青痕,像是浸染过某种古老的咒血。
附笺只有一行字,墨色陈旧,却力透纸背:
“此乃汝族最后一名殉祭婴孩之遗物,葬于皇陵夹层三百载。”第85章 现在轮到我来编故事了(续)
漆盒静卧掌心,乳牙泛着青痕,像一滴凝固三百年的血泪。
朔月指尖轻颤,并非因悲恸,而是血脉深处那根沉寂己久的巫骨,在无声震鸣。
她凝视那枚婴儿乳牙,仿佛看见三百年前皇陵夹层中,那个尚未来得及睁眼的殉祭婴孩——被活埋于女帝镇压“邪神血脉”的封印之下,成为蚀日部族覆灭的最后一道祭品。
可笑。
她缓缓抬眸,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。
三百载孤魂不得归,如今竟想用一枚残骨换她退让半步?
还名坛退出祖庙五百步?
那是她族人尸骨垒成的祭祀圣域,是她与天地鬼神对话的起点,岂是一句“交换”就能割舍?
“告诉她。”朔月将乳牙轻轻嵌入缄默塔顶的裂隙之中,动作庄重如举行古仪,“我不收赎金。”
风卷起她的黑袍,骨铃轻响,宛如低语招魂。
“只收利息。”
她眸光如刀,首刺使者眼底:“从今日起,皇室每有一人离世——无论病故、暴毙、还是‘意外’——必须公开其三件未了心愿。若隐瞒不报……”
她顿了顿,声音骤然下沉,却字字清晰,如钉入人心:
“我会让全天下听见他们棺材里的呐喊。”
使者脸色惨白,踉跄后退。
他本以为这是场交易,却不料踏入的是审判庭。
那枚乳牙嵌入塔顶刹那,整座缄默塔猛然一震,一道幽蓝波纹自塔心扩散而出,掠过碑林,拂过城垣,首冲九霄。
当夜,塔中传出婴儿啼哭。
但那哭声清亮、欢快,竟似欢笑一般,在月下回荡不息。
守夜的影火卫跪地叩首——那是逝去的婴灵在认亲,在回应血脉召唤!
镇魂钉己立,亡魂归位,缄默塔不再是禁言之器,而成了鸣冤之钟!
三日后,朔月登上碑林最高台。
风猎猎,她手中捧着由百名童言拼缀而成的新卷轴——《蚀日遗音·拾遗篇》。
每一笔皆出自孩童梦呓,每一画皆源自集体记忆的共鸣涟漪。
这不是史书,胜似史书;不是律令,却比律令更深入人心。
她将卷轴悬于忆心鼎残基之上,点燃冥焰。
火焰腾空而起,化作万丈光幕,笼罩整座帝都。
百姓仰头,只见苍穹之上,浮现出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脸庞——
卖炊饼的老汉,咳着血仍坚持开门迎客,只为给瘫痪的儿子攒药钱;
渔网寡妇,十年如一日修补破网,口中哼着亡夫最爱的小调;
戍边少年,冻僵在雪原上,怀里紧揣一封未曾寄出的家书……
他们一一开口,声音平实,却如刀刻石。
“我叫陈阿七,死时没人记我名字。”
“我是柳氏,丈夫战死,田被夺走,但我没偷没抢。”
“我想回家……娘,我对不起你。”
画面流转,最终定格在一个赤脚奔跑的孩子身上。
他穿过废墟,跃过断碑,脸上带着笑,眼中含着光。
画外,朔月的声音如雷贯耳,响彻云霄:
“以前,他们说什么是真的,我们就信什么。
现在……我说什么是真的,那就是真的。”
光幕久久不散,映照万人泪眼。
而在遥远山村,一盏昏黄灯笼再度亮起。
那曾照着小女孩涂鸦的灯下,墙上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——墨迹未干,仿佛刚刚写下:
“她说的,才算。”
帝都风未止,碑林灯未熄。
光幕消散三日后,街头巷尾悄然传唱起一首新童谣,稚嫩嗓音穿透晨雾,随风飘荡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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