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管事被打死的那天晚上，黎府里一片死寂。
粗大的木棍落在肉体上的沉闷声响，和刘管事从一开始的惨叫到最后微弱的呻吟，仿佛还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。
尸体被两个婆子用一张破草席卷了，从后门拖了出去。
地上的血迹很快就被冷水冲刷干净。
除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然而，一种无形的恐惧，却像瘟疫一样，在所有下人的心中蔓延开来。
他们亲眼见证了当家主母的狠厉。
挥泪斩马谡。
昨日还倚重的心腹，今日便能眼也不眨地乱棍打死。
这份果决和冷酷，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。
第二天，府里的气氛依旧压抑。
下人们走路都低着头，不敢高声说话。
吴紫溪称病，没有出房门。
黎文博也一整天都待在书房，谁也不见。
黎嘉琪的小院里，却是一片平静。
苏姨娘因为害怕，念了一上午的佛。
黎嘉琪则像没事人一样，坐在窗边看书。
到了下午，彩月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。
她的脸上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慨和忧虑。
“小姐！”
她走到黎嘉琪身边，声音压得极低。
“夫人……夫人她又有了新动作。”
黎嘉琪放下手中的书卷，抬起头。
“说。”
彩月的拳头微微攥紧。
“刘管事才死了一天，骨头都还没冷透。”
“夫人今天就把采买的差事，交给了另一个人。”
黎嘉琪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。
采买是府中最肥的差事，是吴紫溪最重要的钱袋子。
她绝不可能让这个位置空着，更不可能让它落入外人手中。
“交给谁了？”
“是王管事。”
彩月咬着牙说。
“就是夫人陪嫁过来的时候，跟在她身边的一个管事媳妇的男人。”
“那王管事从前只负责看管府里的几处田庄，从没管过采买。”
“他就是夫人的另一个心腹！一条忠心耿耿的狗！”
彩月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。
“小姐，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，才扳倒了刘管事。”
“可现在，不过是换了个人，换汤不换药。”
“夫人还是牢牢地把持着采买大权。”
“我们……我们做的这一切，是不是都白费了？”
她看着黎嘉琪，眼中满是急切。
她希望能从小姐的脸上看到愤怒，看到下一步的行动指示。
然而，黎嘉琪的表情，依旧平静如水。
她没有愤怒，也没有失望。
她只是静静地听着，仿佛在听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。
她重新拿起茶杯，轻轻地抿了一口。
“我当是什么事。”
她的语气很淡。
“急什么。”
彩月愣住了。
“小姐，您……您不着急吗？”
“我们好不容易才……”
黎嘉琪打断了她的话。
“彩月，你要记住。”
“复仇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。”
“它就像下棋，你走一步，我走一步。”
“扳倒一个刘管事，只是我们吃掉了对方的一个‘车’。”
“对方立刻补上一个新的棋子，这很正常。”
“如果你因为这个就乱了阵脚，那这盘棋，我们从一开始就输了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。
彩月纷乱的心绪，慢慢平复了下来。
她看着小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，感觉自己刚才的急躁确实有些可笑。
“那……小姐，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？”
“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王管事，顶替刘管事的位置吗？”
黎嘉琪放下了茶杯。
“按兵不动。”
她只说了西个字。
“按兵不动？”
彩月有些不解。
黎嘉琪点了点头。
“这个王管事，是吴紫溪在情急之下推出来的人。”
“我们对他一无所知。”
“他的行事风格是怎样的？”
“他为人是精明还是愚蠢？”
“他有什么喜好，又有什么弱点？”
“这些，我们都不知道。”
“在不了解你的敌人之前，任何轻举妄动，都是愚蠢的。”
黎嘉琪看着彩月。
“所以，你接下来的任务，不是去对付他。”
“而是去观察他。”
“像上次观察刘管事一样，甚至要比上一次更加仔细。”
彩月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奴婢明白了。”
黎嘉琪继续吩咐道。
“我要你冷静地看。”
“看他第一天接手采买，是如何与人交接的。”
“看他见了哪些人，说了哪些话。”
“看厨房里的人，对他是什么态度。”
“是畏惧，还是谄媚。”
“看他走路的姿势，看他说话的语气。”
“看他有没有像刘管事那样，第一时间就去克扣下人的份例。”
黎嘉琪的思路清晰无比，一条条指令从她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。
“吴紫溪刚吃了一个大亏，她现在必然会更加小心。”
“这个王管事，短期内一定不敢像刘管事那么张狂。”
“他会有一段潜伏期。”
“而这段时间，就是我们最好的观察期。”
“记住，再狡猾的狐狸，也总会露出尾巴。”
“我们要做的，就是在他露出尾巴之前，先摸清楚他所有的习性。”
彩月的眼神，从刚才的迷茫，变得明亮起来。
小姐的心，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。
无论外面掀起多大的风浪，都无法惊扰到她分毫。
“是，小姐。”
彩月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。”
“去吧。”
黎嘉琪摆了摆手。
“放平心态，我们有的是时间和耐心。”
彩月领命而去。
她的脚步，不再像来时那样急躁，而是多了一份沉稳。
房间里，又只剩下黎嘉琪一个人。
外面的天色，渐渐暗了下来。
黎嘉琪没有点灯。
她静静地坐在昏暗的光线里。
扳倒刘管事的胜利，并没有让她感到丝毫的松懈。
她知道，那不过是漫长战争中的一场小小的胜利。
吴紫溪这棵大树，根系深厚。
砍掉她一根枝干，她很快就会长出新的枝干。
真正的战斗，还远没有结束。
黎嘉琪站起身，走到了那副白玉墨玉制成的棋盘前。
她伸出手，将棋盘上的一颗代表着刘管事的黑色棋子，轻轻地拿了开来。
那个位置，空了出来。
但她知道，对手吴紫溪，己经在那个位置附近，落下了新的一子。
那个棋子，叫王管事。
黎嘉琪的眼中，没有半分疲惫，反而燃烧着一种更加明亮的火焰。
那是一种迎接新挑战的斗志。
她喜欢这种感觉。
一步一步，抽丝剥茧。
一次一次，精心布局。
将强大的敌人，慢慢地引入自己设下的陷阱。
这种感觉，让她感到无比的充实和强大。
她从棋盒里，重新拈起一颗属于自己的白色棋子。
棋子在她的指尖，冰凉而坚硬。
她的目光，重新落回棋盘上。
她的脑海中，己经开始进行新一轮的推演和布局。
王管事……
你的弱点，又会是什么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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