姐弟二人商议妥当之后，黎嘉琪便开始着手准备计划的第一步。
她需要一个完美的舞台，和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。
府中的花园，是黎文博每日处理完公务后散步的必经之地。
而时机，则需要精准的计算和一点点的运气。
第二天午后，阳光正好。
黎嘉琪带着黎景辉来到了花园中的一处凉亭。
这里位置开阔，声音容易传播，但又有些许树木假山作为遮挡，不至于太过突兀。
彩月奉上了茶点，便远远地退了下去，守在花园的入口处，负责望风。
石桌上，摊开着一卷诗集。
黎景辉看着眼前的诗篇，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的神色。
“姐姐，真的要念这个吗？”
他指着那首诗，眉头微蹙。
这是一首前朝一位狂士所作的《傲世帖》，通篇辞藻华丽，意气风发，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睥睨天下、舍我其谁的张狂之气。
尤其是其中几句，“天生我才必有用，会当凌云揽九天”，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，实在是太过狂妄了。
“非此诗不可。”
黎嘉琪的语气很坚定。
“这首诗的狂，是人尽皆知的狂。”
“父亲饱读诗书，一听便知出处，也一听便知其意。”
“我们要制造的，就是一个‘少年得志，得意忘形’的假象。”
“若是选了别的诗，效果便要大打折扣。”
黎景辉理解姐姐的用意，但让他当众朗诵这样的诗句，还是让他感到浑身别扭。
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是谦逊内敛，这与他的本性格格不入。
“可是……万一父亲当场发怒，斥责于我，那该如何是好？”
他还是有些担忧。
“他不会的。”
黎嘉琪笃定地说道。
“他只会失望，然后走开。”
“父亲的性子，向来是把怒火压在心里，待到忍无可忍时才会爆发。”
“今日我们只是让他种下一颗‘你开始变得骄狂’的怀疑种子。”
“他会观察，会审视，而不会立刻发作。”
“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。”
黎嘉琪看着弟弟依旧紧绷的脸，放缓了声音。
“景辉，我知道这让你为难。”
“但这就像下棋，想要取得最终的胜利，有时候就必须先舍弃一两颗棋子，迷惑对手。”
“我们现在舍弃的，只是你暂时的、虚假的形象。”
“是为了让父亲看清楚，究竟是谁在背后，想把你变成一个真正的狂妄之徒。”
黎景辉听着姐姐条理分明的分析，心中的不安渐渐被一种参与谋划的郑重感所取代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点了点头。
“我明白了，姐姐。”
“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。”
黎嘉琪微微一笑。
“没关系，我们先练习几遍。”
“你不需要投入感情，只需要把声音放出来。”
“要高，要亮，要让路过的人都能听清楚。”
“想象一下黎景明的样子，或许对你有帮助。”
黎景辉被姐姐最后一句玩笑话逗得一怔，随即也忍不住笑了。
心中的那点别扭，倒是真的消散了不少。
他清了清嗓子，拿起那卷诗集，开始尝试着朗诵起来。
“君不见，黄河之水天上来……”
他的声音起初还有些干涩和拘谨。
“声音再大些。”
黎嘉琪在一旁指导。
“拿出你与父亲辩论的底气来。”
黎景辉吸了一口气，再次开口，声音果然洪亮了许多。
他在亭中来回踱步，一遍又一遍地朗诵着。
从最初的生涩，到后来的流畅，他渐渐找到了感觉。
虽然依旧不认同诗中的狂傲，但他己经能将那种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。
黎嘉琪静静地坐在一旁，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着，耳朵却在仔细地聆听着周围的一切动静。
她在等待。
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。
亭外的阳光渐渐西斜，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。
黎景辉己经念了不下十几遍，嗓子都有些干了。
就在这时，黎嘉琪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了。
她抬起头，目光锐利地望向花园入口的方向。
“来了。”
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。
黎景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他顺着姐姐的目光看去，只见远处的小径上，彩月正对着这边，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。
这是她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。
父亲黎文博的身影，很快就会出现在花园通往书房的那条路上。
“景辉，准备好了吗？”
黎嘉琪的眼神冷静得可怕。
黎景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，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姐姐放心。”
“好。”
黎嘉琪站起身，走到他的身边，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。
“就用你刚才最大、最洪亮的声音。”
“其余的，交给我。”
她说完，退后两步，看似随意地站在了凉亭的一根柱子后面。
这个位置，正好能将黎景辉和远处的小径尽收眼底，而她自己则被阴影和柱子完美地隐藏了起来。
黎景辉的手心全是汗，他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。
他闭上眼睛，脑海中回想着姐姐的嘱咐，将那首诗的每一个字都过了一遍。
再次睁开眼时，他的眼神己经变得坚定。
他转过身，背对着小径的方向，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，没有注意到任何人的到来。
黎嘉琪的目光锁定在远处那条小径的拐角处。
她的呼吸放得很轻很慢。
一股无形的气流开始在她的指尖汇聚。
这股气流不同于以往，它没有攻击性，也没有搬运任何东西。
它像水波一样，以一种极其微妙的频率在空气中震荡。
终于，黎文博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径的尽头。
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，脚步悠闲，正背着手慢慢地朝这边走来。
就是现在！
黎嘉琪眼神一凝。
黎景辉仿佛与她心有灵犀一般，在同一时刻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高声朗诵起来。
“天生我才必有用，会当凌云揽九天！”
他的声音洪亮而清越，充满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。
在空旷的花园里，这声音本就十分响亮。
而在黎嘉琪的暗中操控下，奇妙的事情发生了。
那股在她指尖震荡的气流，瞬间扩散开来，形成了一个无形的、喇叭状的力场。
这个力场的开口，精准地对准了黎景辉，而窄口，则遥遥指向了黎文博所在的方向。
黎景辉的声音，在穿过这个力场时，被巧妙地扭曲、聚焦和放大了。
就好像有人在他嘴边放了一个看不见的扩音器。
远处正在散步的黎文博，脚步猛地一顿。
他听到了那句诗。
那声音，清晰得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响起，带着一种震耳欲聋的狂妄。
他脸上的闲适表情瞬间凝固，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。
他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，看到了凉亭里那个背对着他的、天青色的身影。
是黎景辉。
黎文博的脸色沉了下去。
而在花园另一侧修剪花枝的两个仆妇，她们也听到了黎景辉的朗诵声。
但在她们耳中，那声音虽然不小，却也只是一个少年人在正常地放声读书，远没有黎文博听到的那么夸张和刺耳。
她们只是抬头看了一眼，便继续低头忙自己的活计了。
黎嘉琪精准地控制着气流的形态和强度。
这需要极其精妙的计算。
声音放大得太过，会显得虚假不自然。
放大的方向有偏差，则会惊动旁人，达不到“只让父亲一人听见”的效果。
她做得天衣无缝。
凉亭中，黎景辉并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己经被“加工”过。
他严格按照姐姐的吩咐，继续用那种张扬的语调朗诵着。
“大鹏一日同风起，扶摇首上九万里！”
“世人笑我太疯癫，我笑世人看不穿！”
每一句诗，都像一把锤子，重重地敲在黎文博的心上。
他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背影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最近外面那些关于“文曲星下凡”、“百年奇才”的传言。
难道……这孩子真的被那些虚名捧得昏了头？
这才刚刚得到一点肯定，就如此得意忘形，狂妄至此了吗？
黎文博的眼中，闪过浓浓的失望。
他原本以为，这个庶子虽然出身不高，但性子沉稳，是个可造之材。
可眼前的这一幕，却让他之前的所有好感都开始动摇。
一个人的才华固然重要，但若是品性轻浮，心志不坚，那才华越高，日后惹出的祸事就越大。
黎文博站在原地，沉默地听了片刻。
他没有走过去，也没有出声喝止。
他只是摇了摇头，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。
有失望，有惋惜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。
最后，他重重地一甩袖子，转身朝着另一条小路走去，显然是不想再看、再听下去了。
隐藏在柱子后面的黎嘉琪，将父亲的一举一动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，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她知道，计划成功了。
那颗怀疑和失望的种子，己经稳稳地种在了父亲的心里。
当黎文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假山后面时，黎嘉琪指尖的气流也随之消散。
她对着黎景辉，轻轻地做了一个手势。
黎景辉立刻会意，朗诵声戛然而止。
他转过身，快步走到黎嘉琪身边，脸上还带着表演过后的紧张。
“姐姐，怎么样？”
他压低声音问道。
“父亲他……看见了吗？”
“看见了，也听见了。”
黎嘉琪的语气很平静。
“他很失望。”
黎景辉闻言，心中一紧，但随即又放下心来。
父亲的失望，本就在他们的计划之中。
成功制造了黎景辉“狂妄”的假象，为后续的反转做好了完美的铺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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