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妈妈被赶走后。
小院里确实清净了许多。
新来的婆子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克扣。
每日的饭菜虽然依旧简单。
却至少是热的。
炭火也按时按量地送来。
让这个冬天不再那么难熬。
苏姨娘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。
她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。
但黎嘉琪知道。
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。
赶走一个恶仆。
根本动摇不了吴紫溪分毫。
真正的风暴。
迟早会来。
这一天。
平静被一阵喧闹的脚步声打破了。
几个穿着光鲜亮丽的丫鬟簇拥着一个华服少女。
走进了这个破败的小院。
为首的少女穿着一身水红色的锦缎袄裙。
外面罩着一件白狐毛滚边的斗篷。
头上插着赤金点翠的步摇。
随着她的走动而轻轻摇曳。
她正是黎嘉琪的嫡姐。
黎嘉敏。
黎嘉敏的脸上带着惯有的高傲。
她用挑剔的目光环顾着这个简陋的院子。
眉头微微蹙起。
仿佛这里的空气都让她感到不适。
“妹妹住的这个地方，还真是……清静。”
她开口说道。
语气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。
苏姨娘正在院子里晾晒衣物。
看到她来。
脸上立刻露出了惶恐的神色。
连忙上前行礼。
“大小姐安好。”
黎嘉敏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甚至没有正眼看她。
她的目光。
落在了从屋里走出来的黎嘉琪身上。
黎嘉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衣。
素面朝天。
但她的身姿却挺拔如松。
眼神平静如水。
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盛气凌人而露怯。
这种平静。
让黎嘉敏感到有些不快。
在她看来。
一个庶女就该有庶女的样子。
就该在她面前卑微、怯懦、讨好。
而不是像现在这样。
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。
“给姐姐请安。”
黎嘉琪淡淡地开口。
依足了规矩。
黎嘉敏从身边的丫鬟手里。
拿过一张制作精美的烫金请柬。
她用两根手指捏着请柬的一角。
仿佛那是什么不洁之物。
“过几日，城南的静安王妃要在府中举办一场诗会。”
“京中有名望的贵女都会参加。”
“父亲说，你也是黎家的女儿，也该出去见见世面。”
“免得总待在这院子里，成了井底之蛙。”
她的话语。
像是一根根包裹着糖衣的毒针。
黎嘉琪知道。
这根本不是父亲的意思。
而是吴紫溪和黎嘉敏的计谋。
前世。
她也收到了这张请柬。
那时候的她又惊又喜。
以为是父亲终于看到了她。
想要给她一个出头的机会。
她满心欢喜地去了。
结果却在诗会上被黎嘉敏当众羞辱。
黎嘉敏故意出了一个极为生僻的题目。
让她作诗。
自幼没有名师教导的她。
哪里能作出什么像样的诗句。
最后。
她在满堂贵女的嘲笑声中。
狼狈地逃离了现场。
成了整个京城上流社会的笑柄。
也让黎府的脸面跟着一起丢尽。
父亲因此对她更加厌恶。
吴紫溪则借机“教导”她。
罚她禁足抄了半年的女诫。
那一次的打击。
让她彻底失去了所有的自信和希望。
如今。
同样的请柬。
又一次送到了她的面前。
历史似乎要重演。
苏姨娘听出了黎嘉敏话里的不怀好意。
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。
她上前一步。
陪着笑脸说道。
“多谢大小姐的好意。”
“只是琪儿她身子弱，又不懂那些诗词歌赋。”
“怕是去了会给府里丢人，还是……”
“姨娘这是什么话。”
黎嘉敏打断了她。
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冷。
“父亲的决定，也是你能质疑的？”
“还是说，妹妹根本就不想为我们黎家争光？”
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。
让苏姨娘的脸瞬间变得煞白。
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。
黎嘉琪伸出手。
轻轻地拍了拍母亲的后背。
示意她安心。
然后。
她从黎嘉敏的手中。
接过了那张请柬。
她的动作很稳。
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。
“多谢姐姐特意送来请柬。”
“妹妹一定准时赴会。”
“绝不辜负父亲和姐姐的期望。”
她的冷静和从容。
让黎嘉敏准备好的一肚子嘲讽的话。
都堵在了喉咙里。
黎嘉敏有些错愕地看着她。
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庶妹。
和以前那个懦弱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。
但她很快就把这种感觉归结为错觉。
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而己。
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。
她接受了挑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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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着在诗会上身败名裂吧。
想到这里。
黎嘉敏的脸上又重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。
“那妹妹可要好好准备。”
“别到时候一问三不知，丢了我们黎府的脸面。”
她说完。
便带着一群丫鬟。
像一群骄傲的孔雀一样。
扬长而去。
苏姨娘看着女儿手中的请柬。
急得快要哭出来了。
“琪儿，你怎么能答应呢！”
“她们这分明就是不安好心啊！”
黎嘉琪扶着母亲。
将她带回屋里。
“娘，你放心。”
“我自有分寸。”
她的声音里。
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。
入夜。
寒风在窗外呼啸。
黎嘉琪盘腿坐在床上。
整个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。
豆大的火苗在风中摇曳。
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。
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。
将所有的心神都沉静下来。
她开始调动体内的那股奇异的力量。
操控气流。
这一次。
她不是要制造风。
也不是要改变温度。
她要做一件更精细的事情。
窃听。
声音的传播。
依靠的就是空气的振动。
既然她能操控空气。
那么理论上。
她就能将远方的声音。
通过特定的气流通道。
传递到自己的耳朵里。
这是一个大胆的尝试。
需要极致的专注和控制力。
她将自己的感知。
融入到空气之中。
一丝丝微弱的气流。
从她的房间里延伸出去。
穿过门缝。
融入到外面的夜风里。
这股由她操控的气流。
像一个有意识的向导。
在庞大而复杂的黎府中穿行。
它绕过回廊。
穿过花园。
避开了巡夜的家丁。
它的目标非常明确。
就是黎嘉敏所居住的那个最华丽的绣楼。
黎嘉琪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水。
维持这样一条纤细而遥远的气流通道。
对精神力的消耗是巨大的。
终于。
那股气流找到了绣楼的一扇半开的窗户。
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。
温暖而香甜的空气扑面而来。
那是属于嫡女闺房的味道。
黎嘉琪“听”到了。
她听到了炭火在熏笼里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。
她听到了丫鬟走动时裙摆摩擦的声音。
然后。
她听到了黎嘉敏的声音。
那声音里充满了得意和恶毒。
“春桃，你说那个小贱人是不是傻了？”
“居然真的敢接下请柬。”
“她也不想想，就她那点墨水，也配去参加静安王妃的诗会？”
另一个娇媚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是黎嘉敏的贴身大丫鬟春桃。
“大小姐说的是。”
“她到时候肯定一个字都憋不出来。”
“那场面，想想就好笑。”
黎嘉敏发出了一阵愉悦的轻笑。
“我连题目都替她想好了。”
“这次诗会的主题是‘咏雪’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。”
“但我会当场提议，以‘雪中红梅’为题，并且必须用‘寒’字做韵脚。”
“‘雪中红梅’这个意象虽然常见，但用‘寒’字做韵脚，却极难写出新意。”
“更何况，韵脚的字数也要有所限制。”
“我倒要看看，她到时候怎么出这个丑！”
春桃奉承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“大小姐真是高明！”
“这个题目，既显得您才思敏捷，又能让她下不来台。”
“到时候，京城里所有的贵女都会看到，咱们黎府的庶女，是个连诗都作不出的草包！”
黎嘉敏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。
“没错，我要让她知道，庶女就是庶女。”
“永远也别想爬到我的头上来。”
“我要让她彻底断了所有不该有的念想。”
后面的话。
黎嘉琪己经没有再听下去了。
她缓缓地收回了那股气流。
精神上的疲惫让她感到一阵眩晕。
但她的内心。
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。
她缓缓地睁开眼睛。
黑暗的房间里。
她的双眸亮得惊人。
雪中红梅。
寒字为韵。
她知道了。
她己经知道了猎人布下的陷阱。
也知道了陷阱里所有的机关。
黎嘉敏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猎人。
殊不知。
在她眼中。
黎嘉敏和她的那些小伎俩。
才是那个即将踏入陷阱的愚蠢猎物。
黎嘉琪的嘴角。
勾起了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微笑。
她从床头拿起一支最普通的炭笔。
在一张粗糙的草纸上。
开始缓缓地书写。
诗会的请柬。
在她看来。
己经不再是一封战书。
而是一张。
为黎嘉敏精心准备的。
催命符。
她内心充满了一种奇特的期待感。
那是猎人。
在等待猎物乖乖入套时的。
那种独有的。
冷静而残忍的期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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