赫连狰射出的那三十六支鸣镝箭。
并非杂乱无章，而是带着一种古老而特定的韵律。
接连不断地撕裂了阴山上空铅灰色的天幕。
它们不再是简单的响箭！
而是化作了三十六条带着凄厉尖啸的毒蛇！
逆着呼啸的狂风与密集的雪片！
执拗地射向阴山深处……
这尖啸声刺耳钻心，穿透战场的喧嚣，传遍西野！
那是一种超越语言的、刻在草原民族骨子里的最高警示——
大单于危殆，全军赴援！
这位从最低贱的奴隶一步步爬上撑犁孤涂大单于宝座的枭雄，其权谋与狠厉岂是易与之辈？
晋阳侯李道敬能在“车轮决斗”之外埋下伏兵。
他赫连狰又岂会没有后手？
这三十六支鸣镝，正是他隐藏最深的底牌。
也是他作为草原共主权威的终极体现！
鸣镝响处，凡匈奴部众，皆需舍生忘死，前来救驾！
…………
凄厉的尾音尚未完全消散在遥远的地平线。
仿佛是为了响应这不容置疑的召唤。
大地开始发出沉闷的轰鸣！
十数里外——
原本寂静的雪原深处，
如同沉睡的巨兽骤然苏醒！
先是低沉的号角声连绵响起。
紧接着，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不断蠕动、扩大的黑线。
那黑线迅速变成翻滚的浪潮，最终化作两股挟带着毁灭气息的钢铁洪流！
左翼，是一万萨仁军精锐骑卒。
他们是赫连狰起家的根本，骑兵们身着杂色皮甲，脸上涂着狰狞的油彩，挥舞着弯刀和套索，发出野性的嚎叫，如同一群饥饿的草原狼。
右翼，则是五千金帐豹师。
这些是赫连狰统一草原后组建的王牌，装备精良，人马皆披轻甲，沉默如山，却散发着比萨仁军更加凝练、更加专业的杀戮气息。
两股洪流并驾齐驱。
马蹄践踏着冻土与积雪，扬起的雪雾高达数丈！
仿佛两股接天连地的死亡风暴！
轰隆的马蹄声汇聚成持续不断的滚雷！
不仅震动着大地，甚至连空中狂舞的风雪都似乎被这股磅礴无匹的杀气所慑，变得紊乱而怯懦。
…………
几乎在同一时刻——
阴山南麓那规模宏大的匈奴主营地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蜂巢，瞬间炸开了锅！
各部族的王帐前。
将领和酋长们看清了空中那特定数量和节奏的鸣镝信号。
无不骇然变色！
惊惧之情远胜于面对任何敌人！
“长生天在上！”
“是三十六支鸣镝！”
“大单于！是大单于遇险了！”
“快！吹号！集结所有能上马的人！”
“快！出兵！”
“不惜一切代价，救回大单于！”
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，但随即被一种更强烈的、关乎自身部族存亡的恐惧所取代。
赫连狰若死，刚刚统一的草原必将再次陷入血腥的内斗！
他们这些依附于大单于的部族，下场可想而知。
营寨的大门被轰然推开！
早己准备多时的留守匈奴主力，如同决堤的洪水，又如同被惊扰后倾巢而出的狼群，黑压压一片，看不到尽头。
他们丢弃了不必要的辎重，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喝着，驱使着士兵们拼命鞭打战马！
不计伤亡，不顾队形！
只知道朝着数十里外主战场的方向亡命狂奔！
赫连狰——这位将他们凝聚起来的雄主——绝不能倒下的雄主——必须活着！
............
主战场，两翼的压力陡然增至极限！
原本与朔方军纠缠的一万匈奴骑兵，听到鸣镝信号，如同打了鸡血般，发疯似的向中央阵线挤压！
试图冲破阻拦，与他们危在旦夕的大单于汇合！
朔方军的左右两翼，瞬间变成了两座承受着惊涛骇浪冲击的孤岛。
左翼，长林营都尉金千石，此刻己成了一个血人，分不清哪些是敌人的血，哪些是自己的伤。
他头盔不知何时被打飞，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前，左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兀自涔涔流血。
他麾下的长林营将士，阵型早己被冲散。
只能以曲、队为单位，各自为战。
但却又默契地相互呼应，死死咬住左翼大当户兀立秃所部的五千匈奴精骑。
战场变成了最残酷的骑兵混战！
没有太多的技巧，只有最野蛮的碰撞和劈砍！
战马嘶鸣着撞击在一起，骑士们用弯刀、用长矛、甚至用牙齿和拳头，进行着最原始的搏杀！
每一次兵刃的交击，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和濒死的惨嚎！
不断有人坠马，旋即被纷乱的马蹄踏成肉泥。
雪地早己不见了白色，被鲜血、污泥和破碎的肢体覆盖，踩上去滑腻而粘稠。
金千石嘶哑的咆哮声从未停歇：
“挡住他们！为了朔方！为了大都督！”
长林营的士卒们用生命践行着这一信念。
——他们深知，每多阻挡敌军一刻，中军那边斩杀赫连狰的希望就大一分。
纵然身边袍泽不断倒下，纵然己方人数越打越少，却无一人后退半步！
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冰冷的土地，而是家乡的门槛！
右翼，情况同样惨烈。
关千剑与曹千曲，一使长枪，一持铁槊，两人背靠着背，如同激流中的磐石，成为了铁鹰营将士的精神支柱。
面对右翼大当户速不合麾下同样疯狂的五千骑，铁鹰营的老兵们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战斗经验。
他们并不与兵力占优的敌军硬碰硬，而是利用娴熟的骑术，不断迂回、穿插、分割，将匈奴骑兵拖入他们最擅长的混战泥潭。
关千剑的长枪神出鬼没，专挑敌军军官和勇悍者下手；
曹千曲的铁槊势大力沉，每一次挥击都能扫倒一片。
匈奴骑兵虽众，但在这种灵活而顽强的抵抗下，竟一时无法突破，反而被铁鹰营死死钉在了右翼，无法有效支援中军。
............
而主战场的核心区域——
早己从最初的决斗场，演化成了一个巨大无比、疯狂旋转的血肉磨盘！
战争的规模和无序程度，超出了任何人的预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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