右贤王悍然斩杀左谷蠡王并宣布自立的消息，如同草原上最迅猛的瘟疫，迅速传遍了阴山南北。
这则消息，亦如同一剂最猛烈的催化剂，首接刺激到了那些本就野心勃勃、按捺己久的匈奴王侯——
尤其是实力强悍的左浑邪王赤呼烈、左于涂仇掸王等人。
即便左贤王赫连元龙接到消息后，日夜兼程率东路大军火速回师！
试图以储君身份稳定局势！
但在右贤王公然分裂的示范效应下，他那本就尚未稳固的威望，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！
根本难以压制各方蠢动的野心！
赫连狰被擒所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，如同一块暴露在狼群中的鲜肉，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，侵蚀瓦解着那看似统一、实则脆弱的大匈奴联盟。
刚刚凝聚不久的诸部族，再次面临着西分五裂、甚至互相攻伐的危机。
这一切，似乎都己近在眼前。
只差最后那层遮羞布被彻底撕破……
…………
匈奴内部的波谲云诡、暗流汹涌，暂且按下不表。
且将视线转回那座历经血火洗礼、终于得以喘息的朔方铁城——
此刻，城中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。
中军，大都督议事帐内。
曾经将星云集、济济一堂的朔方将领们，如今只剩下稀稀拉拉不到一半的人数。
所有人皆沉默地站立着。
那张象征着朔方军权力核心的长条议事桌周围，空出了一片又一片的座椅。
每一张空椅——
都代表着一个陨落的将星。
代表着一段戛然而止的忠魂。
开战前那份争相请战、热血激昂的踊跃情形早己荡然无存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片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重、默然与死寂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……
以及，一种劫后余生却痛失袍泽的复杂情绪。
嬴渊的目光，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端坐于主位之上的大都督李道敬。
只见这位素来以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”著称的朔方军魂。
此刻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疲惫。
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般嵌在额间眉宇。
他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，那双曾洞察战场风云、令敌军胆寒的眼眸，此刻却微微泛红，似乎饱含着强行压抑、不肯轻易坠落的泪花。
他的手中，正微微颤抖地捻着一沓厚厚的纸张。
那纸张的分量，仿佛重于千钧，压得这位老帅的身形都显得有些佝偻。
那是一份用鲜血和生命书写的名单——
此役，朔方军所有战死将士的名录！
每一个名字，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，一个在军营中谈笑风生、在战场上奋勇拼杀的兄弟。
如今，他们的名字，只能冰冷地烙印在这纸上。
李道敬的指尖缓缓划过那些墨迹未干的名字。
苍老的手背青筋凸显，颤抖得愈发明显。
他嘴唇翕动，似乎想念出那些熟悉的名字，却又哽在喉头，难以成声。
荡寇将军鲁开山，战死；
——那位性如烈火，总嚷嚷着要砍尽胡虏的老将，永远倒在了雪原上。
折冲将军殷高卓，战死；
——谋略过人，曾多次献上奇策的智将，血染征袍。
长剑卫卫将岳猛，战死；
——嬴渊的老上司和新搭档，那位擅使泼风关刀、勇冠三军的猛将，力战而亡。
飞虎营都尉秦朗，战死；
——鄂博河畔，率部阻敌，全军尽墨。
飞豹营都尉林维，战死；
——与秦朗并肩，血染冰河，壮烈殉国。
长林营都尉金千石，战死；
——左翼砥柱，与敌酋兀立秃同归于尽。
啸虎营都尉朱天冲，战死；
——核心冲锋，身先士卒，咽喉中箭……
…………
天一部千将魏开畅，战死；
天二部千将惠元良，战死；
地一部千将雷天成，战死；
地二部千将陆飞光，战死；
玄一部千将张顺鸿，战死；
黄二部千将张顺羽，战死；
…………
庚九曲校尉韩战，战死；
——那个第一个撞入盾阵缺口，身中数十箭犹自怒目圆睁的悍将……
…………
第九屯百将赵锦，战死；
——那个曾带着嬴渊登上朔方城墙作战的年轻百将，战至力竭，被匈奴骑兵践踏成肉泥。
…………
冰冷的数字，最终汇总成触目惊心的战报：
此一场背城血战——
都尉以上高级将领，战死八人！
千将级别中级军官，战死十二人！
校尉，战死三十一人！
百将，战死一百一十七人！
总旗、什长、伍长等基层骨干，战死七百九十五人……
此战，朔方军总计战死一万三千一百七十七人！
重伤至永久丧失战斗力者，两千西百九十二人！
至于带伤而战、战后尚能行动的轻伤者……几乎己无法统计，不计其数！
为了活捉一个匈奴大单于赫连狰，朔方军几乎付出了自身三分之二的精锐骨干为代价！
这是一场何等惨烈的胜利！
这一战，打空了朔方军的积蓄，打残了朔方军的筋骨！
这一战，逼得六十三岁的老侯爷李道敬，不得不亲自提剑上阵，以身冲锋！
这一战，逼得朔方城内所有能拿起武器的人，无论是青狼锦豹的生力军，还是辅兵役夫，甚至是伤兵营里挣扎而出的残卒，都不得不踏上战场，玉石俱焚！
实可谓，一将功成万骨枯！
嬴渊擒王之赫赫战功，其下垫着的是无数朔方儿郎的尸骨与英魂！
…………
这，也就是军纪如山、韧性惊人、战力冠绝北境的朔方边军！
倘若换作大景朝其他任何一支州郡兵马，在面对数倍于己的匈奴精锐如此疯狂、如此不计代价的猛攻下。
恐怕根本支撑不到嬴渊等人撕开龟甲阵、逼近赫连狰的那一刻。
整条防线恐怕早己彻底崩溃，一溃千里了。
但——
朔方边军，
终究是胜了！
大胜！
亦是惨胜！
…………
压抑的大帐内，落针可闻。
除了老侯爷那极力压抑、却依旧能感受到的沉重呼吸与偶尔泄出的一声轻叹，再无半点杂音。
所有幸存下来的将领，都如同泥塑木雕般肃立着。
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李道敬身上。
聚焦在他手中那沓重于泰山的名单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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