阁楼囚雀
被关在阁楼的第五天，门板终于传来了久违的响动。不是风刮过窗棂的呜咽，也不是老鼠啃噬木板的窸窣，而是管家老周那只包浆的黄铜门环，被指节叩得笃笃响，沉闷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苏小姐，先生让您下楼去餐厅。”老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，像蒙了层灰的旧瓷，听不出半分温度。
我蜷缩在掉漆的木床角落，指尖瞬间攥紧了藏在粗布口袋里的刀片。那是从孤儿院洗衣房的肥皂盒底摸来的，锈迹斑斑的边缘被我在粗布上磨了五天，此刻正硌着掌心的肉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。这痛感让我清醒——沈慕言突然叫我下去，绝不会是良心发现，前世被他关在阁楼半个月，最后拖出去时，我连站都站不稳，他也没皱过一下眉。
我扶着墙站起来，阁楼的霉味钻进鼻腔，混杂着墙角青苔的腥气。走到门边，我又摸了摸口袋里的刀片，确认它还在，才转动了那只掉了螺丝的门把手。
老周就站在门外，笔挺的黑色制服上没有一丝褶皱，看我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件沾了灰的旧家具，带着审视和不耐。“快点，先生等着。”他侧身让开道路，皮鞋踩在木质楼梯上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我跟在他身后，一步一步走下楼。楼梯扶手积了层薄灰，显然除了打扫的佣人，很少有人会用。走到二楼转角时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，像碎冰撞在玻璃上，甜得发腻。
我的脚步猛地顿住。
这声音……
老周回头看了我一眼，催促道：“别磨蹭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，继续往下走。转过最后一级楼梯，客厅的景象瞬间撞进眼底——沈慕言坐在真皮沙发上，深蓝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扶手上，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。而他怀里，正靠着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，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，发梢别着一枚珍珠发夹，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，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。
是沈念！
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，连呼吸都变得艰难。指尖的刀片硌得更紧，几乎要嵌进肉里。前世我被沈慕言送进精神病院的第三个月，才从护工的闲聊里拼凑出真相——沈念根本没死，她欠了高利贷整整三百万，为了躲债，才和沈慕言演了一出“意外身亡”的戏码。而我，不过是他们从孤儿院领回来的“替罪羊”，他们需要一个人来顶下沈念欠下的烂摊子，需要一个人来承受那些债主的怒火，甚至需要一个人，来填补沈慕言心里那点可笑的“愧疚”。
前世的我，首到被那些债主堵在精神病院的围墙外，被打得浑身是伤，才明白自己不过是沈家兄妹手里的一枚弃子。
“哥，你看谁来了？”沈念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，从沈慕言怀里抬起头，看向我的时候，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，随即又换上了委屈的表情。她突然从沈慕言怀里挣出来，指着我，声音瞬间带了哭腔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：“哥，就是她！就是这个女人欺负我！上次在商场，她抢我的珍珠发夹，还把我推倒在地上，我的膝盖都磕青了！”
她说着，还拉起白色连衣裙的裙摆，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。可我分明记得，前世我根本没去过什么商场，更别说抢她的发夹——那时候我被关在阁楼里，连窗户都很少打开。
沈慕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，原本还算温和的眼神变得像淬了冰。他从沙发上站起来，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，一步步朝我走过来。走到我面前时，他抬起手，掌心带着风，显然是要打我。
前世的我，每次被他打都只会缩着脖子承受，连躲都不敢躲。可这一次，在他的手掌即将落下的瞬间，我下意识地偏过了头。
“啪”的一声，他的手掌打在了空处，落在了我身后的墙壁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沈慕言愣了一下，显然没料到我会躲。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，连老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，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们。
我看着沈慕言错愕的表情，鼓起勇气，脱口而出：“我根本没见过你！你说我抢你的发夹，推你摔倒，有证据吗？你把证人找来，或者把商场的监控调出来，拿给我看看！”
我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。前世的委屈和痛苦像潮水一样涌上来，支撑着我，让我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懦弱。
沈念也僵住了，她攥着裙摆的手指用力，指节都泛了白。她张了张嘴，声音比刚才弱了几分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：“哥，她还嘴硬……当时那么多人看着，她怎么能不承认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沈慕言突然打断了她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。他没有看我，而是转头对老周说：“把她带回去，关在阁楼里，三天不准吃饭。”
老周应了一声，走上前来，伸手就要抓我的胳膊。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，避开了他的手。老周的眼神沉了沉，语气也严厉了几分：“苏小姐，别逼我动手。”
我知道自己现在不是他们的对手，只能咬着牙，跟着老周往楼上走。路过沈念身边时，我听见她小声地问沈慕言：“哥，她好像不一样了……以前她从来不敢跟你顶嘴的。”
我勾了勾嘴角，脚步没有停顿。
当然不一样了。
前世我被你们骗得团团转，把沈慕言当成救命稻草，把沈念当成需要呵护的妹妹，最后却落得个被送进精神病院、被债主殴打、最后在绝望中自杀的下场。这一世，我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，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任你们宰割？
沈念，沈慕言，你们欠我的，我会一点一点地讨回来。
跟着老周回到阁楼，门板再次被锁上，钥匙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阁楼里显得格外刺耳。老周走后，我靠在门板上，慢慢滑坐在地上。口袋里的刀片还在，掌心己经被硌出了一道红痕，渗出血丝。
我把刀片拿出来，放在月光下看。锈迹斑斑的刀片反射出微弱的光，像一颗冰冷的星星。前世我用它割过腕，最后被护工发现，救了回来，反而遭到了更严厉的看管。这一世，我不会再用它伤害自己。
我要活着，好好地活着。
我要看着沈念从“死人”变人喊打的骗子，看着沈慕言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，看着沈家一步步走向毁灭。
我把刀片重新藏回口袋里，然后走到窗户边。窗外是沈家的后院，种着几棵高大的梧桐树，叶子在秋风里沙沙作响。月光透过窗户，洒在阁楼的地板上，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。
我想起前世，沈慕言第一次把我从孤儿院领回来的时候，他还笑着对我说：“苏晚，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，我会好好照顾你。”那时候的我，还以为自己真的遇到了好人，还天真地以为，自己终于可以摆脱孤儿院的苦日子。
现在想来，那不过是他精心编织的谎言。他需要一个听话的“替罪羊”，而我，恰好就是那个最符合条件的人——无父无母，没有亲人，就算消失了，也不会有人在意。
可是他错了，我没有消失，我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了。
接下来的三天，老周果然没有给我送过一口饭，一口水。第一天的时候，我还能靠之前藏在床底的半块干硬的馒头充饥，到了第二天，肚子就开始咕咕叫，浑身也没有力气。第三天的时候，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，只能蜷缩在床角，靠睡觉来节省体力。
但我没有放弃。我每天都会摸一摸口袋里的刀片，感受着那尖锐的痛感，提醒自己不能倒下。我还会在脑海里回忆前世的事情，回忆那些债主的模样，回忆精神病院的黑暗，回忆自己临死前的绝望——那些痛苦的记忆，像一根根刺，扎在我的心里，支撑着我活下去。
第三天的傍晚，门板终于又传来了响动。这一次，不是老周，而是沈慕言的声音。
“开门。”
老周的声音很快响起：“先生，您要放她出来吗？”
“嗯。”
钥匙转动的声音传来，门板被推开。沈慕言站在门口，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瓷碗，碗里装着一些稀粥。他走进阁楼，把碗放在床头柜上，然后看着我，眼神复杂。
“吃吧。”他说，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。
我抬起头，看着他。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针织衫，头发有些凌乱，眼底带着一丝疲惫。和前两天在客厅里那个冷漠的他相比，此刻的他，似乎多了几分人情味。
但我知道，这只是我的错觉。前世他也经常这样，在把我折磨得半死之后，又会给我一点甜头，让我以为他还在乎我，让我继续乖乖地做他的“替罪羊”。
我没有动，只是看着他。
沈慕言皱了皱眉，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耐烦：“怎么？要我喂你？”
我摇了摇头，慢慢从床角爬起来。走到床头柜前，我拿起瓷碗，没有立刻喝，而是看着碗里的稀粥。前世我就是因为太相信他，喝了他递过来的东西，才会被他下了药，变得越来越迟钝，越来越听话。
“怎么不吃？”沈慕言看着我，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。
“我不饿。”我说，声音因为缺水而变得沙哑。
沈慕言的眼神沉了沉，他上前一步，伸手就要抢我的碗。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，把碗抱在怀里。
“苏晚，别给脸不要脸。”他的语气冷了下来，“我让你吃，你就吃。”
我看着他，突然笑了。“沈慕言，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，对你言听计从吗？”我说，“你把我关在这里，三天不给我吃饭，现在又假惺惺地给我送粥，你以为我会感激你？”
沈慕言愣住了，他看着我，眼神里充满了错愕和不解。“你到底怎么了？”他问，“以前你不是这样的。”
“以前的我，太傻了。”我说，“傻到把你的谎言当成真心，傻到把你的利用当成呵护，傻到最后被你送进精神病院，还以为你是不得己的。”
沈慕言的脸色瞬间变了，他看着我，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：“你知道了什么？”
我没有回答他，而是把碗里的稀粥倒在了地上。稀粥洒在地板上，发出黏腻的声响。
“苏晚！”沈慕言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几分，眼神里充满了怒火，“你竟敢……”
“我不敢？”我打断他，“我有什么不敢的？反正我早就己经死过一次了，我还有什么好怕的？”
沈慕言看着我，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。他张了张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却又说不出来。
我看着他的样子，心里涌起一丝快意。前世他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，这一世，我终于可以让他尝尝这种失控的滋味了。
“沈慕言，”我看着他，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决绝，“你和沈念欠我的，我会一点一点地讨回来。你们最好做好准备，因为这场游戏，才刚刚开始。”
沈慕言的脸色变得铁青，他盯着我，看了很久，然后转身，摔门而去。门板被关上的瞬间，我听到了他对老周说：“把阁楼的锁换了，看紧她，别让她跑了。”
我靠在墙壁上，慢慢滑坐在地上。虽然还是很饿，很累，但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力量。
沈慕言，你以为换一把锁就能困住我吗？
你错了。
这一世，我不会再被你困在这座金色的牢笼里。我会逃出去，我会找到证据，我会让你和沈念为你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。
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刀片，感受着那尖锐的痛感，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容。
等着吧，沈慕言，沈念。
我们的账，才刚刚开始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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