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晴针对张氏集团的连番重磅调查报道，如同投下一串串精准的集束炸弹，不仅在资本市场引发了剧烈地震，更在H省的政商两界掀起了惊涛骇浪。张天贵苦心经营多年的商业帝国摇摇欲坠，与之捆绑的无数利益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墙倒众人推的效应开始显现，过去被掩盖的矛盾和举报信，如同雪片般飞向纪委、信访办和各大媒体。
这股强大的舆论风暴和随之而来的现实压力，不可避免地冲击到了省委省政府的高层。原本试图将事件控制在“江城层面”、“教育系统内部”的构想，被彻底打碎。张氏集团的“黑料”涉及环保、国土、税务、建设等多个领域，任何一个问题深挖下去，都可能引爆更大的雷。
更重要的是，军委相关部门的正式关注函，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，高悬于H省最高决策层的头顶。这不再是简单的省内舆情事件，而是牵涉到更高层面、更敏感力量的政治考量。
压力，如同不断积聚的岩浆，终于到达了临界点。
就在王主任遭遇“意外”后的第三天，就在张氏集团股价连续跌停、合作伙伴纷纷切割、内部人心惶惶之际，H省省委召开了一次专题会议，研究“当前经济社会发展与舆情应对工作”。
会议的真正主题，所有与会者心知肚明。
常务副省长高长河再次发表了讲话。与上一次在省长例会上那种“顺便提及”、温和定性、强调“挽回声誉”的姿态不同，这一次，他的发言被安排为核心议程，他的表情也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。
会议室里静得落针可闻，只有高长河沉稳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在回荡。摄像机镜头和录音笔对准了他，记录下他的每一句话，每一个表情。
“同志们，”他开口，声音低沉而有力，“近期，围绕江城发生的事件，以及由此引发的对省内个别企业的舆论关注，己经对我省的社会稳定、经济发展形象和营商环境，造成了极其严重的负面影响！省委对此高度重视！”
他首先定了调，承认了事件的严重性，这与之前试图淡化处理的态度有了微妙但关键的区别。
“对于这一系列事件，省委的态度是明确且一贯的！”高长河加重了语气，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厅局级干部，“那就是：坚决拥护党中央全面依法治国的方针，坚决支持一切依法依规的调查处理！对于任何违法违规行为，无论涉及到什么人，什么企业，什么部门，都要一查到底，绝不姑息！决不护短！一定要给人民群众一个负责任的、经得起历史和法律检验的交代！”
“一查到底！绝不姑息！决不护短！”这几个斩钉截铁的词从他口中说出，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，让在场不少人的心都随之一颤。这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强硬表态。
坐在会议室角落的省调查组组长孙振邦，通过视频连线参会，听到这里，腰杆都不由自主地挺首了一些，仿佛得到了尚方宝剑。
然而，高长河的话并没有说完。他话锋悄然一转，语气虽然依旧严肃，但内容却开始注入复杂的内涵。
“但是！”他强调了这两个字，“查，要怎么查？不是盲目的查，不是被舆论裹挟着查，更不是不顾影响、不计后果的查！”
“我们的调查，必须严格遵循法律框架！必须在法治的轨道上进行！每一个环节，每一个步骤，都要经得起法律的检验！要重证据，重程序，严禁刑讯逼供，严禁先入为主，要确保案件办成铁案，无可挑剔！”
这番话，听起来无懈可击，充满了法治精神。
紧接着，他提出了更核心的要求：“同时，我们的调查和处理，必须坚定不移地维护社会稳定这个大局前提！H省的改革发展离不开稳定和谐的环境，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也系于稳定。不能因为查处个别案件、个别企业，就影响全省的正常经济秩序，影响社会大局的安定团结！”
“要注重方式方法，加强舆论引导，及时澄清不实信息，防止别有用心之人借机炒作，激化矛盾。要积极帮助企业解决实际困难，引导他们规范经营…对于网络上的一些不实传闻和过度解读，要坚决予以驳斥，不能任其泛滥，干扰我们的正常工作。”
“法律框架”…“维护稳定前提”…“方式方法”…“舆论引导”…
这些词汇，与他之前那句“一查到底”组合在一起，立刻散发出一种复杂的、需要高超政治智慧来解读的意味。
在场的都是官场精英，瞬间就领会了高副省长讲话的“精髓”：
查，是要查的，态度必须强硬，这是回应上级压力和舆论呼声的必要姿态。
但怎么查？必须“依法”，也就是要慢，要讲究程序，不能搞“运动式”执法，这等于给调查戴上了紧箍咒，设置了速度限制。
更重要的是，不能影响“稳定”。什么是稳定？张氏集团牵扯那么多贷款、项目、就业，如果查得太急太猛，导致集团瞬间崩盘，引发金融风险、员工失业、项目烂尾，那就是影响稳定。与张氏集团有关联的那些官员和部门，如果被大面积牵扯，引发官场地震，那也是影响稳定。
所以，调查必须在“可控”的前提下进行。要“引导”企业，其实就是给张天贵喘息和挣扎的空间；要“驳斥”不实传闻，其实就是暗示要控制舆论，不能任由苏晴这样的记者无限深挖下去。
高长河的第二次表态，看似立场转向强硬，实则是在用更高级、更冠冕堂皇的方式，重新为调查划定了边界和红线。他是在撇清自身与张天贵可能存在的任何瓜葛，展示自己“铁面无私”的一面，同时，又巧妙地将调查重新纳入他所能理解和接受的“安全”轨道上来。
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政治平衡术。
讲话通过官方渠道发布后，立刻引发了各种解读。
普通网民和公众为“一查到底”的强硬表态欢呼雀跃，认为看到了曙光。
但身在江城调查一线的赵猛、梁芳、苏晴等人，却从中感受到了更沉重的束缚和更微妙的风险。
“法律框架？维护稳定？”赵猛看着新闻稿，冷哼一声，“意思是让我们按部就班，等着他们把所有痕迹都处理干净？等着张天贵把资产转移完？还是等着下一个证人出‘意外’？”
梁芳的眉头紧锁，她关注的焦点是“重程序”。这意味着她检察院的监督必须更加严格，但同时也可能被利用来挑剔调查组的每一个细微瑕疵，从而拖延进程。
苏晴则对“加强舆论引导”、“驳斥不实信息”的说法格外警惕，这无疑是向她，以及所有追踪报道的媒体发出的警告信号。
果然，高长河讲话后不久，省调查组的组长孙振邦立刻召集内部会议，传达学习“高省长重要指示精神”。
会议上，孙振邦的语气明显有了变化，重新变得“沉稳”和“大局观”起来。
“同志们，高省长的讲话为我们下一步的调查工作指明了方向，提供了根本遵循！”他严肃地说，“我们一定要深刻领会‘在法律框架内’和‘维护稳定前提’下的深刻内涵和政治要求。接下来的调查，要更注重证据链的完整性和程序的合法性，每一步都要稳扎稳打，不能急于求成。同时，要密切关注社会面动态，及时向省委报告可能影响稳定的风险点…”
会议的基调，悄然从寻求突破，转向了“稳”和“控”。
高长河用一次成功的“表态”，再次试图将脱缰的野马，拉回他熟悉的、可控的赛道。
然而，就在孙振邦开会传达精神的同时，赵猛接到了一条来自技术小组小刘的加密信息，信息内容让他瞳孔骤然收缩：
“猛哥，我们对王坤那台电脑的底层数据恢复了部分残留碎片，发现他除了接收指令，似乎还…还下意识地开启过一个临时屏幕录制功能…可能有一小段极其模糊的操作记录被保存了下来…正在全力修复！”
风暴之眼，在高压之下，似乎又顽强地透出了一丝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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