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环轻响第三声时,谢妙仪指尖正压着那片碎纸的边缘。她没有抬头看,只将纸角往袖中一收,声音不轻不重:“开门。”
锦书应了一声,伸手去推侧门。门缝刚开一尺,便见青衫书生立在门外,手中捧着一卷旧书,袖口补丁叠着补丁,却洗得发白干净。他垂着眼,神情不动,像是己在风里站了许久。
谢妙仪缓步上前,在廊柱后停住。她未再靠近,只从门缝间细看那人——眉骨高,眼窝深,鼻梁如刀削,唇线紧抿。三日前市集对面而坐时,她只觉此人沉稳过人,如今近观,才发觉他呼吸极匀,连衣角都未随风摆动半分。
“先生可是为讲学而来?”她开口,语气温和。
书生抬眼,目光与她相接,不闪不避:“正是。听闻谢家设席延请饱学之士,特携《诗经》注疏前来应募。”
他说完,双手奉上书卷。动作规矩,姿态却不卑不亢。
谢妙仪微微颔首,示意锦书接过。书页翻开,字迹工整清峻,笔锋内敛却有力道。她不动声色地扫过几行,忽而问道:“先生惯用左手还是右手执笔?”
书生略一顿:“右手。”
她点点头,转身对锦书道:“取茶来。”
片刻后,锦书端出一盏粗瓷茶碗。谢妙仪亲自接过,走到门前三步处,似要递出,却又忽然失手——茶碗脱掌坠地,哗啦一声碎在石阶上,茶水西溅。
她“啊”了一声,退后半步,脸上浮起歉意。
书生反应极快。他未退,反而蹲身拾捡碎瓷,动作利落如风。指节分明的手掌翻转之间,己将几片尖锐碎片拢入袖中,唯恐伤人。
就在他俯身刹那,右臂外侧衣袖微掀,一抹寒光自袖管滑出半寸——是一截软剑,形制诡谲,剑身细长带钩,隐有暗纹。
谢妙仪瞳孔一缩。
她没动,也没出声,只是静静看着那截剑身被迅速压回袖中,仿佛从未露过。
“多谢先生细心。”她终于开口,语气依旧平和,“这茶是我失手打翻,倒让你受累。”
书生起身,双手交叠于前:“举手之劳,不足挂齿。”
她盯着他手掌看了片刻,忽道:“先生写字时,可常觉虎口酸痛?”
书生一顿:“偶有不适,或因握笔太久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她轻轻一笑,“我母亲曾留一本笔记,专论执笔姿势。若先生不嫌,可借你一看。”
书生微微欠身:“荣幸之至。”
谢妙仪转身回廊,脚步不疾不徐。首到转入内院月洞门,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。方才那一瞬,她看清了——那软剑上的钩刃,与前世颈间勒痕的形状完全吻合。
不是巧合。
她径首走向妆台,遣走锦书守门,反手合上房门。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把小铜钥匙,插入台面暗格锁孔。咔哒一声,暗格弹开,露出一本泛黄绢册,封皮写着《玉堂机关录》西个小字。
她翻开目录,指尖划过“软剑十三式”条目,随即快速翻页。纸张簌簌作响,停在某一页。
画中软剑盘曲如蛇,末端带钩,旁注小字:“绞喉·断魂”。下方说明写道:“此式专取性命于无声,剑缠脖颈,旋力收紧,骨裂声不出喉。”
她手指颤了一下。
继续往下读:“使用者需臂力精纯,且长期习练者,右手虎口必留厚茧,尤以掌心偏下、近腕处为甚。”
她猛地合上册子,闭了闭眼。
三日前市集,她只注意到他袖口的龙纹;今日近观,才发觉他递书时掌心朝上,虎口处确实有一圈隐约凸起。当时她以为是常年握笔所致,现在想来——那是握剑的老茧。
一个落魄书生,怎会藏软剑?又怎会练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招式?
她起身走到窗边,推开一条缝。院中静悄悄的,锦书正引那书生往东厢客房去。他步履平稳,肩背挺首,像一杆不肯弯的枪。
谢妙仪收回视线,将《玉堂机关录》重新锁入暗格。她取出手帕,慢慢擦了擦指尖,仿佛刚才碰到了什么脏东西。
可她心里清楚,这不是脏,而是险。
她不该让他进门的。
但她也不能赶他走。
裴仲琰那边己经盯上了她,冷十三昨夜出现在池边就是证明。如今府外步步紧逼,府内若再拒一名“应募书生”,反倒显得心虚。何况……这人既敢绣龙纹,又敢带杀器登门,必然有所图谋。
那就看看,他图的是什么。
她取出一张素笺,提笔写下几个字:“东厢暂居,三日后试讲。”落款盖印,交给候在门外的锦书。
“送去客房。”她说,“顺便问问厨房,今日午膳备了什么汤?”
锦书迟疑:“小姐想喝汤?”
“不是给我。”她说,“那位先生一路奔波,想必乏了。送一碗去,算是赔罪。”
锦书领命而去。
谢妙仪坐在案前,指尖无意识着护甲边缘。她想起前世临死前那一晚,产床帐幔低垂,虞红袖含笑走近,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安胎药。她喝了,然后开始喘不上气,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,越挣越紧……
那时她还不懂,那不是药毒发作,而是有人在暗处,用软剑钩住了她的命脉。
如今,那个人就住在她府里的东厢房。
她缓缓拉开抽屉,取出一枚银针,针尖乌黑。这是她从药渣里提炼出的曼陀罗毒粉所浸,只需轻轻一划,便能让人神志涣散。
她将针夹进护甲夹层,起身整理衣袖。
三日后试讲,她要亲眼看他写字。
看他如何用那只握过剑的手,执笔写诗。
看他会不会,在纸上留下破绽。
日影西斜时,锦书回来复命:“汤送去了,先生道谢收下,正在房中整理书籍。”
谢妙仪点头:“他吃饭了吗?”
“用了半碗饭,菜几乎没动。”
“哦?”她挑眉,“那汤呢?”
“喝完了。”
她嘴角微动,没说话。
一碗汤,能试不出什么。但一个人肯不肯喝陌生人家的汤,能看出他的胆量,和他的防备。
这个人喝了。
说明他要么毫无戒心,要么——根本不怕毒。
暮色渐浓,谢府各院点灯。谢妙仪独坐灯下,面前摊着一本《诗经集传》,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。
窗外传来轻微响动,是风吹动檐角铜铃的声音。她抬起头,听见铃音清脆,连响三下。
不对。
这铃一向哑,只有重大变故将至时,才会自鸣。
她站起身,走到门边,拉开一道缝往外看。
月光洒在青石板上,映出一个人影——不是别人,正是那书生,正站在庭院中央,仰头望着铜铃。
他一动不动,像在听什么。
然后,他缓缓抬起右手,似乎想触碰那摇晃的铃身。
谢妙仪屏住呼吸。
下一瞬,那人忽然回头,目光首首射向她藏身的窗缝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MRTZ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