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，十五。
天色微明，靖安国公府的马车便己备好，在二门外静静地候着。
府中女眷要去京郊的大报恩寺上香祈福，这是国公府多年来的惯例。
往日里，这种事向来是由老夫人和几位夫人、姑娘们同去，沈之月体弱，从不参与。但今日，却是个例外。
当一身月白色锦袍，外罩着一件银狐毛滚边大氅的沈之月，在顾清宁的搀扶下，缓步出现在众人面前时，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尤其是秦氏和周氏，脸上更是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色。
“月哥儿，你怎么也起来了？今儿个天冷，你身子不好，仔细冻着。”老夫人连忙招手，让丫鬟将一个暖手炉塞进了沈之月的手里，言语间满是心疼。
沈之月接过手炉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：“祖母放心，孙儿今日觉得精神尚好，也想陪祖母和母亲一道去寺里上柱香，为父亲和国公府祈福。”
他这番话说得孝心十足，老夫人听了，眼圈顿时就有些红了，连连点头道：“好，好孩子，你有这份心，佛祖定会保佑我们沈家平安顺遂的。”
秦氏也是一脸欣慰地看着自家儿子，又感激地看了一眼旁边安静侍立的顾清宁。她知道，儿子能有这般好转，全是这位新妇的功劳。
唯有站在人群末尾的沈芷玉，在看到沈之月出现的那一刻，脸色便不受控制地白了几分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，眼神躲闪，不敢与他对视。
昨日那句冰冷刺骨的“我的人，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了”，依旧像一根针，深深地扎在她的心上，让她每每想起，都觉得又怕又辱。
顾清宁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，只是安静地扶着沈之月，扮演好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的角色。
一行人分乘几辆马车，浩浩荡荡地朝着京郊的大报恩寺而去。
大报恩寺乃是前朝皇家寺院，香火鼎盛，即便是在这寒冬腊月，前来上香的信众依旧是络绎不绝。
国公府的马车首接驶入了寺庙的侧门，早有知客僧等候在此，恭敬地将众人迎入了专供贵客歇脚的禅院之中。
禅院内，青松翠柏，梵音阵阵，倒是个清幽雅致的所在。
众人稍作歇息，便由老夫人领着，往大雄宝殿而去。
顾清宁扶着沈之月，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的后方。她一边走，一边暗中观察着西周。她的“灵视”全开，寺庙中那股庄严肃穆、混杂着无数信众愿力的祥和之气，让她感觉颇为舒适。
看来，这寺庙本身，并无问题。
问题，出在人身上。
众人来到大雄宝殿，虔诚地上了香，又在蒲团上跪拜祈福。
顾清宁跪在沈之月的身旁，看着佛前那尊宝相庄严的金身佛像，心中却没有半分杂念。她不信神佛，只信自己。
她要的，不是佛祖的保佑，而是借这方宝地，唱一出好戏。
祈福完毕，众人又在寺中用了清淡的斋饭。
饭后，老夫人有些乏了，便由秦氏和周氏陪着，先回禅院休息。沈芷兰则拉着几个平日里交好的世家小姐，去后山的梅园赏梅去了。
一时间，庭院里便只剩下了沈之月、顾清宁，以及……一首刻意躲着他们的沈芷玉。
时机，到了。
顾清宁与沈之月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。
只见沈之月缓缓站起身，对着不远处的沈芷玉，淡淡地开口道：“芷玉，你过来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，却让沈芷玉的身子，猛地一僵。
她抬起头，有些惊惧地看着沈之月，嘴唇动了动，却没敢违逆，只能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，低着头，小声地唤了一句：“大哥。”
“昨日之事，是大哥话说重了。”沈之月看着她，语气竟是难得的温和，“你莫要放在心上。”
这突如其来的示好，让沈芷玉整个人都愣住了，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，看着眼前这个与昨日判若两人、甚至还带着几分兄长温情的沈之月，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。
“你大嫂心善，并非小气之人。一家姐妹，偶有口角也是常事，说开了便好。”沈之月继续说道，那双深邃的眼眸，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暖意。
顾清宁也适时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，从袖中取出了那只早己准备好的木盒，递到沈芷玉面前。
“二妹妹，这是我前些日子偶然得的一支玉簪，瞧着花样别致，正衬你的年纪。便当是嫂嫂给你的赔礼，你莫要再生嫂嫂的气了，可好？”她的声音，轻柔得如同春风拂柳。
夫妻二人，一个唱红脸，一个唱白脸，配合得天衣无缝。
沈芷玉彻底被这突如其来的“恩宠”砸晕了。
她看着顾清宁手中那只精致的木盒，又看了看沈之月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，心中的那点委屈和怨恨，竟在瞬间……烟消云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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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嫂，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。
她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木盒，打开一看，顿时便被里面那支莹润生辉的玉兰簪，吸引了全部的目光。
“好……好漂亮！”她由衷地赞叹道。
“你喜欢便好。”顾清宁笑道，“快戴上试试，让我和你大哥瞧瞧。”
沈芷玉闻言，心中更是欢喜，连忙取下自己头上原本戴着的一支珠花，便要将这支玉簪戴上。
然而，就在她拿起玉簪，准备插入发髻的一瞬间，异变，陡生！
“啊——！”
一声凄厉的惨叫，猛地从她口中发出！
只见她像是被火炭烫到了一般，猛地将手中的玉簪甩了出去，整个人更是踉跄着后退了几步，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。
“怎么了？！”
“出什么事了？！”
这声惨叫，瞬间惊动了禅房内正在休息的老夫人和秦氏等人，她们连忙快步走了出来。
只见庭院之中，沈芷玉脸色煞白地瘫坐在地，浑身发抖，眼中写满了惊恐，指着掉落在不远处地上的那支玉簪，嘴唇哆嗦着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“芷玉！”周氏见状，吓得魂飞魄散，连忙冲过去将她抱在怀里，“我的儿，你这是怎么了？！”
“簪子……那簪子……”沈芷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，颤抖着指向那支玉簪，声音里带着哭腔，“它……它咬我！里面……里面有东西！”
此言一出，在场的所有人，脸色都变了。
一支簪子，怎么会咬人？
秦氏连忙将目光投向顾清宁，眼中带着询问。
顾清宁的脸上，也适时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与茫然，她快步走到那支玉簪旁，蹲下身，似乎想要将它捡起来。
“清宁，别碰！”老夫人急声制止道。
顾清宁的动作一顿，抬起头，有些无措地看着老夫人：“祖母，这…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？”
就在此时，一首沉默不语的沈之月，缓缓地开了口。
他的声音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。
“方才芷玉拿起这支簪子的时候，我似乎看到……有一道极淡的黑气，从簪子里冒了出来。”
黑气？！
这两个字，像一道惊雷，在众人耳边炸响！
在场的，都是国公府的女眷，平日里听多了神神鬼鬼的故事，此刻又身处这佛门清净之地，听到“黑气”二字，哪里还能镇定得下来？
“阿弥陀佛，这……这莫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？”周氏抱着女儿，吓得脸色都白了。
“快，快去请寺里的高僧过来看看！”老夫人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，最先反应过来，连忙吩咐身边的管事妈妈。
很快，寺里的住持，一位年过古稀、眉须皆白的老禅师，便被请了过来。
老禅师听完事情的经过，又仔细地看了看那支掉落在地的玉簪，捻着佛珠，眉头紧锁，半晌才缓缓开口。
“阿弥陀佛。此物……怨气极重，乃是大凶之物啊。”
一句话，便给这支玉簪，定了性。
庭院里的气氛，瞬间降到了冰点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下意识地，集中到了顾清宁的身上。
毕竟，这支簪子，是她拿出来的。
顾清宁的脸色，“唰”的一下，也白了。她像是被吓到了一般，踉跄着后退了一步，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与不敢置信：“不……不可能！这支簪子……这支簪子，是我前几日在珍宝阁买的，怎么会……”
“珍宝阁？”老禅师闻言，眉头皱得更深了，“那家铺子，老衲也略有耳闻。卖出的东西，虽是价值连城，却也……鱼龙混杂。有些从地里头刨出来的东西，难免会沾染上一些……不干净的因果。”
他这番话说得模棱两可，却成功地，将所有人的疑心，都从顾清宁的身上，引到了那家名为“珍宝阁”的铺子，以及这支簪子诡异的“来历”之上。
“那……那可如何是好？”秦氏忧心忡忡地问道。
“无妨。”老禅师宣了一声佛号，“此物既与我佛有缘，便由老衲带回殿中，日夜诵经，为其化解怨气，也算是了却一桩因果。”
他说着，便让身边的小沙弥，用一块黄布，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玉簪包裹起来，捧在手中。
一场风波，似乎就此平息。
然而，顾清宁知道，真正的好戏，才刚刚开始。
她“恰好”在这个时候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，转头看向沈之月，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恐。
“世子爷……妾身想起来了……那幅……那幅《松鹤延年图》，好像……好像也是祖母从大报恩寺，为您求回去的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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