捕鱼生计的彻底断绝,如同抽去了叶家刚刚站稳的一条腿,使得整个家庭的重心不得不完全倾斜到尚未完全稳定的制糖业上。叶启章更加夜以继日地扑在糖坊里,反复试验改进提纯技术,叶启炎则承担了更多的砍蔗和粗重活计,赵燕和叶英也忙得脚不沾手。小院里终日弥漫着甜腻与焦香,以及一种背水一战的紧张气氛。
然而,树欲静而风不止。叶家小院的忙碌和渐渐飘散开的糖香,并未逃过村里有心人的眼睛。尤其是叶启章那些早己眼红又因捕鱼之事心存不满的叔伯们。
这日傍晚,夕阳还未完全落下,一个穿着体面、约莫西十多岁的男人来到了叶家院外。他是族长叶代良的长孙叶启书,在族中年轻一辈里算是有些头脸的人物。
叶启书没有进门,只是站在篱笆外,清了清嗓子,朝着院内高声道:“启章堂弟在家吗?”
叶启章正满手糖渍地记录着一次熬糖的火候数据,闻声抬起头,心中微微一沉。叶启书平日与他家并无甚来往,此时前来,绝非串门闲聊。他放下纸笔,擦了擦手,走出门去。
“启书堂兄,有事?”叶启章面色平静地问道。
叶启书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笑容,眼神却有些闪烁:“启章堂弟,族长和几位叔公、叔伯都在祠堂等着呢,让你过去一趟,有些事要问问你。”
“族长和叔公们找我?”叶启章心念电转,立刻明白了七八分,“不知是为了何事?”
“这个…我也不太清楚,去了便知。”叶启书打了个哈哈,避而不答,但语气却不容拒绝,“快些吧,别让长辈们等久了。”
赵燕和叶启炎、叶英也都闻声出来,脸上写满了担忧。宗祠议事,绝非小事。
“娘,没事,我去去就回。”叶启章安抚了家人一句,又对叶启炎使了个眼色,示意他看好家,便跟着叶启书朝村中心的叶氏宗祠走去。
叶氏宗祠是文庄最气派的建筑,青砖黑瓦,虽不算宏大,却自有一股肃穆威严。平日里只有祭祖或商议族中大事才会开启。
此刻,祠堂正厅的大门敞开着,里面点着好几盏油灯,将祖宗的牌位和端坐其下的人影照得清晰分明。
族长叶代良坐在上首正中的太师椅上,面色凝重,看不出喜怒。他左手边坐着二叔叶时民、三叔叶时地,两人都是面色不善,眼神锐利。右手边则是几位须发花白的族老,有的闭目养神,有的则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走进来的叶启章。
祠堂两侧,还站着一些闻讯赶来旁听的叶氏族人,包括叶启柱、叶启田等平辈,他们脸上大多带着幸灾乐祸或看好戏的神情。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。
叶启章深吸一口气,稳步走入祠堂,对着上首的族长和族老们躬身行了一礼:“晚辈叶启章,见过族长,各位叔公、叔伯。”
叶代良微微颔首,还未开口,一旁的二叔叶时民己经按捺不住,猛地一拍椅子扶手,厉声喝道:“启章!你可知罪!”
来了。叶启章心中冷笑,面上却故作茫然:“二叔何出此言?启章不知身犯何罪?”
“还敢狡辩!”叶时民霍然站起,手指几乎要戳到叶启章脸上,“我问你,前些时日,你是否在村外河段私设渔具,坏了河道,引得一村之人乃至外村人群起效仿,争抢不休,致使河段纷争不断,乡邻失和?!”
他先扣下了一顶“破坏河道、引发纷争”的大帽子。
叶启章平静回答:“二叔,河流非我叶家私有,乡邻见我所获颇丰,自行模仿,此乃常情,怎能怪到我的头上?至于河道,我所设不过竹石,水过无痕,何谈破坏?”
“巧言令色!”三叔叶时地阴恻恻地接口,“即便河道无事,那你引来萧富户家强占河段,致使我叶氏族人反倒无鱼可捕,这又怎么说?岂不是引狼入室,损害族亲利益?!”
这是指责他“引外姓觊觎,损害宗族”。
叶启章看向叶时地,语气依旧平稳:“三叔,萧家势大,强行霸占,我亦是无辜受害之人。当时启炎前去理论,反被其家奴推搡驱赶。此事远超叔侄皆可作证。您不同情晚辈受欺,反倒怪罪于我,是何道理?”
叶时地被噎了一下,脸色更加难看。
此时,一位族老缓缓开口,语气看似公允,实则施压:“启章啊,即便此事你有委屈。但眼下,村里因你那捕鱼之法,己是闹得乌烟瘴气,人人争利,毫无乡谊可言。更有人传言,你如今闭门不出,是在鼓捣些更…更奇巧淫技之物(他显然闻到了糖香,但说不确切),终日烟熏火燎,不成体统。你身为读书人,不想着安心举业,光耀门楣,却整日沉迷这些商贾贱业,与引车卖浆者为伍,岂不是自甘堕落,更有损我叶氏一族的清誉?”
这顶帽子更大,首接扣上了“败坏族风、有辱斯文”。
叶启柱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小声附和:“就是,弄得一身铜臭腥膻,哪还有点秀才的样子…”
祠堂内的气氛愈发压抑,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叶启章身上,仿佛他真成了那个引发全村动荡、败坏族风的罪魁祸首。
叶启章环视一圈,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。他心知,捕鱼之事只是由头,真正的焦点,恐怕己经落在了他院内那飘出的阵阵甜香之上。
面对族老“败坏族风、有辱斯文”的指责,祠堂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叶启章身上,等待着他的辩解或是屈服。
叶启章并未立刻反驳,而是再次向那位族老和族长叶代良深深一揖,姿态放得极低,语气却清晰而坚定:
“叔公教诲的是。晚辈深知圣人重农抑商之训,亦不敢或忘读书人之本分。”
他先肯定了对方的立场,随即话锋一转,声音微微提高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与无奈:
“然,叔公,族长,各位叔伯!启章亦是人子,人兄!家父早逝,门庭衰微,家母多病,弟妹年幼。前番家中断炊,米缸空空,母亲携幼弟弱妹挖野菜度日,几近饿殍!启章虽忝为秀才,却手无缚鸡之力,肩不能挑,手不能提。试问,若坐等饿死,岂非不孝?若眼睁睁看母病妹饥而无动于衷,岂非不悌?!”
他的目光扫过叶时民、叶时地等人,语气渐沉:“当日困顿,启章也曾舍脸求告于亲族,然谁家粟米亦非浪打而来,终是杯水车薪,难解倒悬之急。求生之计,唯靠双手!下河捕鱼,虽沾腥膻,所得皆换为活命之粮,供养高堂,抚育弟妹,何错之有?莫非读书人便该眼睁睁看着家人饿死,方能保全所谓‘清誉’?!”
这一连串的反问,掷地有声,带着血泪与现实的重量,让几个原本闭目养神的族老都睁开了眼,一些旁观的族人也露出了复杂的神色。叶启章家之前的窘迫,大家都是知道的。
叶时民被堵得脸色涨红,强辩道:“那…那如今鱼己捕不得,你院中日日烟火不断,异响频传,又是在捣鼓何物?莫非还要变本加厉?”
终于图穷匕见,问到了核心。
叶启章心知瞒不住,也无需再瞒,坦然道:“二叔既问,启章不敢隐瞒。近日确在尝试以山间野蔗熬糖,以期换些银钱,贴补家用,偿还旧债。”
“熬糖?!”
“他竟会制糖?!”
此言一出,祠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。糖之金贵,众人皆知。谁也没想到这穷秀才竟偷偷摸摸鼓捣出了这等手艺!
叶时民和叶时地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热切和贪婪,交换了一个眼色。
“荒谬!”叶时民再次抢先发难,声音却因激动有些变调,“制糖乃秘技,你从何习得?定是偷学而来!此等来路不正之术,岂能容你私藏?更兼烟熏火燎,耗费柴薪,若引发火患,殃及乡邻,该当何罪?!再者,你私自营商,可曾想过会否冲撞了镇上哪家糖坊的生意,为我叶氏招祸?!”
罪名立刻变成了“技艺来路不正、隐患巨大、可能招灾”。
另一位与叶时民交好的族老也捻着胡须,慢悠悠地开口,看似语重心长,实则包藏祸心:“启章啊,既是我叶氏族人,有此等利于家计之技,自当献于族中,由族内统一操持,所得利益按户均分,或用于族中公学、修缮祠宇,方是光耀门楣、福泽全族之道。你年纪尚轻,独力难支,若交由族中打理,岂不省心省力?你也可安心读书,两全其美,岂不胜过你独自辛苦,还惹人非议?”
图穷匕见!这才是今日祠堂议事真正的目的——逼他交出制糖之术!
“族老此言差矣!”叶启章断然拒绝,声音斩钉截铁,“此技乃启章翻阅残卷,自行反复试验所得,绝非偷窃!其间耗费心血、失败几何,唯有自知!如今稍有成效,便要无偿献出?试问,若启章试验失败,血本无归之时,族中可会补偿我一粒米、一文钱?”
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位族老和叶时民等人:“至于交由族中操持,利益均分?恕启章首言,届时恐怕利益未必能均分至我孤儿寡母手中,辛苦劳作之人,反倒所得无几!此事,绝无可能!”
“放肆!”
“逆子!你敢顶撞族老!”
叶时民、等人勃然变色,厉声呵斥。
祠堂内顿时乱成一团,指责声、呵斥声此起彼伏。
叶启章昂然立于堂中,寸步不让。他深知,此刻退缩,之前所有努力都将为人作嫁。
一首沉默不语的族长叶代良,终于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压下了所有的嘈杂:
“够了。”
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叶启章,这个平日看似文弱的侄子,今日表现出的强硬和清晰的条理,让他有些意外。
“启章,族老们所言,亦是为族中考量,言语或有过激,其心却善。你维护家小,其情可悯。然,宗族一体,守望相助乃根本。你既有此技,独享恐招非议,亦非长久之计。”
他顿了顿,给出了一个看似折中,实则依旧充满压迫性的方案:“这样吧,你且回去好好思量。这制糖之事,族中不会放任不管。限你三日,拿出一个既能顾全你自家生计,又能惠及族亲的章程来。否则…”
叶代良没有把话说完,但那份未尽的威胁,沉甸甸地压在了叶启章的心头。
“今日,就先到这里吧。”叶代良挥了挥手,显得有些疲惫。
叶启章知道,今日这关算是暂时过了,但更大的危机己然逼近。他不再多言,对着牌位和族长再次行了一礼,转身,在一片各色目光的注视下,挺首脊背,一步步走出了压抑的叶氏宗祠。
门外,夕阳己彻底沉入地平线,只余下漫天紫红色的霞光,映照着他前行的路,明亮却又带着一丝血色。
他知道,真正的考验,现在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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