悦来客栈的房间里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。床上，那被救回的青年眼皮颤动了几下，缓缓睁开了眼睛。眼神初时迷茫，随即变得警惕，猛地想要坐起，却因虚弱又跌躺回去，发出一声闷哼。
一首守在旁边的叶启章听到动静，看了过来：“你醒了？感觉如何？”
青年警惕地打量着叶启章和环境，声音干涩嘶哑：“你……是谁？这里是哪？”
“我姓叶，路过救了你。这里是宁波府城的客栈。”叶启章递过一碗温水，“你高烧昏迷，刚喝了药。感觉怎么样？”
青年挣扎着靠坐起来，接过水碗，咕咚咕咚一饮而尽，眼神中的警惕稍减，多了几分复杂和感激：“多谢……恩公救命之恩。我……我叫顺子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低沉下去，“家里……遭了灾，都没了，就剩我一个，逃荒到这里……”
简单的几句话，却道尽了明末底层百姓常见的悲惨命运。叶启章叹了口气：“既如此，你病好了有何打算？”
顺子茫然地摇摇头，脸上是一片死灰般的绝望：“不知道……走一步看一步吧……”
叶启章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弟弟年纪相仿却历经磨难的青年，心中一动。自家作坊正缺可靠的人手，这顺子看着体格不错（病中尚能看出骨架粗壮），眼神虽带沧桑却并无奸猾之色。
“你若无处可去，病好后，可愿随我回乡下？我家中有一小作坊，虽不能大富大贵，但总能让你有口饭吃，有个安身之所。”叶启章开口道。
顺子猛地抬头，难以置信地看着叶启章，眼中瞬间迸发出希冀的光，随即又黯淡下去，低声道：“我……我饭量很大……怕拖累恩公……”
“无妨，只要你肯踏实干活就行。”叶启章摆摆手。
顺子不再犹豫，挣扎着下床，就要磕头：“顺子这条命是恩公给的！恩公若不嫌弃，顺子愿跟着恩公，做牛做马，报答恩公！”
叶启章连忙扶住他：“不必如此。你且好生休养，过两日我们便回家。”
安置好顺子，叶启章心中稍安，但另一个现实问题又浮上心头。卖糖所得近二十两银子，加上家中原本的十二三两，缴纳税款三十两确是够了，但几乎不剩分文。购买原料、支付工钱、后续扩大生产……处处都需要钱。这点盈余，对于他的计划来说，简首是杯水车薪。
巨大的资金缺口，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。
次日，顺子身体恢复得出奇地快，年轻和强健的体魄显现出来，己能下地行走。叶启章便带着他出门，一是采购些回乡用品，二是想看看府城还有无其他生财之道。
府城西市，热闹非凡，三教九流汇聚。在一个相对宽敞的街口，围着一大群人，不时发出惊呼、叹息或起哄的声音，气氛异常热烈。
叶启章好奇地挤进去一看，只见空地上堆放着许多大小不一、其貌不扬的灰褐色石头，旁边放着解石的工具。一个衣着光鲜、商人模样的胖子正满头大汗地盯着一块刚被切了一刀的石头，切口处只有白花花一片，毫无绿意。
“垮了！又垮了！”
“啧啧，张老板这次可是砸了五百两啊！”
“一刀穷一刀富，赌石这行，刺激啊！”
周围议论纷纷。叶启章顿时明白，这就是传说中的“赌石”。他现代的记忆里，对此略有耳闻，知道其中风险极大。
接连又有两人出手，一人花八十两买下一块品相不错的石头，切开后只有几条稀疏的绿丝，血本无归；另一人更惨，三十两买下的石头内部尽是裂纹和杂质，一文不值。现场弥漫着一种狂热与绝望交织的气息。
叶启章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。那巨大的利润诱惑和眼下急需资金的迫切感，像魔鬼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。万一呢？万一运气好，切出一块好料，所有资金问题岂不迎刃而解？
“恩公，我们走吧，这地方邪性……”顺子在一旁不安地拉扯他的衣袖，他见过太多因赌博家破人亡的惨剧，本能地感到恐惧。
叶启章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，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些石头，呼吸有些急促。理智告诉他这是危险的赌博，但情感上，那快速解决困境的捷径散发着难以抗拒的魔力。
“再看看……”他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这时，一个穿着锦袍、神色精明的掌柜模样的人笑着招呼：“这位相公，一看就是有缘人，可要试试手气？小赌怡情，说不定就能开出传家宝呢！”他指着旁边一块标价一百两的、“品相极佳”的石头。
叶启章的手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刚刚卖糖得来的、尚带着体温的银两。那几乎是他的全部希望。
赌，还是不赌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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