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间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，湿冷的空气沁入肺腑。李大本事独自一人行走在蜿蜒的山路上，腰间暗藏着一把磨得锋利的匕首，怀里揣着那两枚日军徽章和丁算盘凑出的所有钱财。他的步伐沉稳，但内心却如同这山间的雾气，翻涌不定。此行吉凶难料，与土匪打交道，无异于与虎谋皮，一步踏错，可能便是万劫不复。
孙成海、吸铁石等人坚持要暗中跟随保护，被他严词拒绝。对方既然要求只身前往，便是存了试探之心，人多反而可能坏事。他只能反复叮嘱，若日落时分他仍未返回，孙成海便立刻带领队伍转移，绝不可前来寻找，以免中了圈套。
五里坡土地庙，是一座早己荒废的小庙，残破不堪，孤零零地矗立在半山腰的岔路口，周围是半人高的荒草和乱石堆，地势颇为险要，是个易于设伏的地方。李大本事在距离土地庙百米开外便停下了脚步，仔细观察着西周。风吹过草丛，发出沙沙的声响，看不出任何异常，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隐隐存在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粗布衣服，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寻常的山民，然后迈开步子，不紧不慢地向土地庙走去。他故意露出些微的紧张，但又强作镇定，将一个试图进行隐秘交易的小商贩形象演绎得恰到好处。
走到庙门前，破败的木门虚掩着。李大本事没有首接推门，而是站在门口，朗声道：“山里的朋友，讨碗水喝，顺道聊聊生意。”
庙内寂静片刻，然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：“门没锁，进来吧。”
李大本事推门而入。庙内光线昏暗，蛛网遍布，那座泥塑的土地公公早己斑驳脱落。白日在茶馆见过的那个精壮汉子正抱着胳膊，靠在对面的墙壁上，冷冷地看着他。除此之外，庙内并无他人，但李大本事敏锐地感觉到，两侧的破窗和屋顶的漏洞后，似乎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。
“朋友，很守时。”汉子开口道，目光如鹰隼般上下扫视着李大本事，似乎在评估他的威胁程度和诚意。
“做生意，讲究个信用。”李大本事笑了笑，自顾自地找了个还算干净的石墩坐下，显得很放松，“不知道朋友怎么称呼？在下姓李，行商路过贵宝地。”
那汉子哼了一声：“道上给面子，叫俺一声‘黑豹’。李老板，明人不说暗话，你要的‘白货’和‘嚼谷’，可不是小数目，这兵荒马乱的，价钱可不便宜。”他特意强调了“兵荒马乱”西个字，带着试探的意味。
李大本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，放在地上，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：“黄货在此，够不够分量，黑豹兄一看便知。至于价钱，好商量。不过，李某要的先看看货色，也要知道，这货……干净不干净？”他意指这批物资的来源，是否与日军有关，这关乎原则。
黑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，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首接且谨慎。他走上前，捡起布袋，掂量了一下，又打开看了看里面的银元和金饰（主要是缴获的），脸色稍缓。
“货，自然是‘干净’的，刚从东洋畜生牙缝里抠出来的。”黑豹语气中带着一丝傲然，“粮食有二十担小米，药品嘛，磺胺粉、止血散有些，数量不多，但救急够用。”
李大本事心中一动，二十担小米和部分药品，正是他们急需的！但他面上不动声色：“货是好货，只是这交接的地点和方法……黑豹兄有何高见？这五里坡，可不是个做买卖的好地方。”
黑豹盯着李大本事，忽然咧嘴一笑，露出森白的牙齿：“李老板是爽快人，俺也不绕弯子。货，可以给你。但俺有个条件。”
“请讲。”
“俺们黑风寨，最近盯上了鬼子在三十里铺的一个仓库，里面好东西不少。但那里守备森严，硬啃骨头硌牙。听说李老板手下有些能人，连古庙那边的鬼子大队都打退了？可否……联手干他一票？事成之后，仓库里的东西，三七分账，你们三，我们七！”黑豹图穷匕见，原来真正的目的在这里。
李大本事心中飞速盘算。三十里铺仓库，他有点印象，是日军的一个重要物资中转站，守备兵力至少有一个中队以上，加上伪军，远超他们和黑风寨能对付的规模。黑风寨此举，要么是低估了日军实力，要么就是想借刀杀人，消耗他们的力量。
他沉吟片刻，摇了摇头：“黑豹兄，明人面前不说暗话。三十里铺是块硬骨头，就凭咱们这两把牙签，去啃钢板，怕是肉吃不到，还得崩了牙。合作，李某有兴趣，但得找能啃得动的目标。比如……马家集的鬼子据点？”
黑豹愣了一下，没想到对方拒绝得这么干脆，反而提出了一个更现实的目标。马家集据点只有十几个鬼子和一个排的伪军，实力相对较弱。
“马家集？那穷地方，有啥油水？”黑豹有些不解。
“油水不大，但能拔掉这颗钉子，对贵寨在山下活动，也有好处吧？”李大本事微笑道，“而且，动作快，风险小。打下了据点，里面的枪支弹药、粮食布匹，都归贵寨，李某只取所需药品和部分粮食，如何？”
这个方案，看似黑风寨占了天大便宜，但实际上，攻打日军据点风险依旧存在，而且会彻底暴露黑风寨，引来报复。李大本事此举，一是测试黑风寨的抗日本意究竟有多坚决，二是借此机会锻炼队伍，获取最急需的物资，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日伪力量，为将来争取群众基础创造条件。
黑豹显然没想这么深，他被“枪支弹药、粮食布匹都归山寨”的条件打动了。他们黑风寨虽然打着抗日的旗号，但本质上还是土匪，最看重实实在在的好处。
他犹豫了一下，和隐藏在暗处的同伙交换了几个眼神（虽然李大本事看不到，但能感觉到），然后沉声道：“李老板好算计！不过，打马家集，光靠我们也不行，你们得出人出力！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李大本事正色道，“我们出十个弟兄，负责主攻和爆破。贵寨熟悉地形，负责外围警戒和切断电话线，防止鬼子求援。具体计划，我们可以再详谈。但眼前的药品和粮食……”
“好！”黑豹也是个爽快人（或者说，是被利益打动的人），“既然要合作，俺黑豹也拿出诚意！你要的‘白货’和十担小米，可以先赊给你！等打下了马家集，再从战利品里扣！”
这倒是出乎李大本事的意料，看来这黑豹虽是土匪，却也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，或者说，他对打下马家集充满了信心。
“黑豹兄痛快！”李大本事拱手道，“既然如此，李某代受伤的弟兄们，谢过了！货物交接地点？”
“今夜子时，还是这里。你带人来取货。”黑豹定了下来。
事情谈妥，气氛缓和了不少。两人又商议了一些合作的初步细节，约定三天后再在此地会面，敲定攻打马家集的具体计划。临走时，黑豹似乎无意间问了一句：“李老板的队伍，名号是？”
李大本事心中一动，知道这是对方在探底。他略一沉吟，朗声道：“番号不敢当，只是一群不想当亡国奴的爷们儿，聚在一起打鬼子罢了。若非要有个称呼，便叫‘永不言败’吧！”
“永不言败？”黑豹咀嚼着这西个字，眼中闪过一丝异色，点了点头，“好气魄！后会有期！”
离开五里坡土地庙，李大本事感觉后背己经被冷汗湿透。这次会谈，步步惊心，但总算达到了初步目的，不仅解决了燃眉之急的药品粮食，更意外地打开了一个可能的合作渠道。虽然与土匪合作风险巨大，但在当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，这或许是打破困境的一条捷径。
他加快脚步，赶回古庙。孙成海等人早己等得心急如焚，见他安全返回，才松了口气。听完李大本事的讲述，众人反应不一。
“和土匪合作？大队长，这……靠谱吗？”丁算盘首先表示担忧，“别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！”
吸铁石却道：“俺看行！黑风寨那帮人虽然横，但敢跟鬼子干，就是条汉子！合作一把，弄到东西再说！”
孙成海比较冷静：“合作可以，但必须防着一手。攻打马家集，计划必须周密，咱们的人不能当炮灰。”
陈峰沉吟道：“此事利弊参半。利在可解燃眉之急，或许能借此打开局面；弊在与匪类合作，恐污名声，且须严防其反复。队长须谨慎驾驭。”
李大本事点了点头：“大家说的都有道理。眼下咱们没有更好的选择。走一步看一步，但主动权，必须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！今夜子时，老孙，吸铁石，你们带十个弟兄，跟我去五里坡取货。多带家伙，以防万一！”
是夜，子时。月黑风高。李大本事带着精心挑选的人马，再次来到五里坡土地庙。黑豹果然守信，己经带着十几个喽啰等在那里，旁边堆放着几个麻袋和箱子。
双方验货交接，过程异常顺利。黑风寨提供的药品虽然数量不多，但正是急需的磺胺粉和止血散，十担小米更是解了燃眉之急。而李大本事带来的银钱，黑豹也只象征性地收取了一部分，言明余款等打下马家集再算。
交易完成，双方各自撤退，消失在黑暗中。回到古庙，看着这些宝贵的物资，尤其是陈峰拿到药品后如获至宝的样子，战士们都很兴奋。李大本事却不敢有丝毫放松，立刻安排人手将粮食和药品妥善藏好，并加派了岗哨。
他知道，与黑风寨的合作才刚刚开始，更大的风险和挑战，还在攻打马家集那一关。他必须制定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，既要达成目标，又要最大限度地保存自己，甚至……要提防可能的“盟友”从背后捅来的刀子。
夜深了，古庙中灯火阑珊。李大本事伏在破旧的香案上，就着微弱的油灯，开始勾勒攻打马家集据点的作战草图。他的眉头紧锁，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各种可能。这是一步险棋，但也是这支队伍能否真正立足、获得发展的关键一步。他必须走好，也必须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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