怒江的水声像是从地底深处涌出的呜咽，裹挟着泥浆和碎木，昼夜不息地向南奔流。两岸的峭壁被湿漉漉的绿苔覆盖，偶尔有几株倔强的野芭蕉从石缝里探出身子，叶子却被硝烟熏得发黄。江面上一座残破的索桥在风里摇晃，铁索摩擦的吱呀声混杂着对岸隐约的炮火，像是一首永无止境的哀歌。
龙文章就是在这片混沌中醒来的。
他先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，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浸在冰水里，接着是剧痛——不是某一处的伤，而是全身骨头像是被拆开又胡乱拼凑起来的钝痛。耳边有苍蝇嗡嗡盘旋，鼻尖萦绕着血腥混杂着烂泥的腐臭。他猛地睁开眼，视线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，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，冰凉刺骨。
“醒了！团长醒了！”一个带着浓重河北口音的年轻声音尖叫起来，随即一张黝黑圆润的脸凑到眼前，是豆饼。他脸上的泥垢被泪水冲开两道沟，嘴角却咧到耳根：“兽医！快来看看！团长活过来啦！”
龙文章——或者说，占据了这个身体的林晓阳——艰难地转动眼珠。他正躺在一顶破烂的帐篷下，身下是潮湿的草垫，西周横七竖八地躺着伤兵，呻吟声和咒骂声不绝于耳。帐篷角落堆着发霉的米袋，一只老鼠正旁若无人地啃着什么。远处，怒江的咆哮声像是背景音，时刻提醒着这里是什么地方：1942年的滇缅边境，禅达收容站，炮灰团的炼狱起点。
“慌啥子嘛？阎王爷都嫌他跳大神太吵，不肯收咯！”一个沙哑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，郝兽医拄着根树枝当拐杖，颤巍巍地蹲下身来。老人花白的头发黏在额头上，眼镜片裂了一道缝，他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龙文章的额头，“烧退了些……命硬啊，从鬼子的炮火下爬回来，高烧三天还能喘气，你是属猫的？”
龙文章张了张嘴，喉咙里像是塞了砂纸，发不出声音。记忆如潮水般涌来——他是林晓阳，二十一世纪的特种兵，在一次边境任务中为掩护战友被炸弹掀飞；他也是龙文章，川军团的团长，那个在电视剧里满嘴谎言、跳着大神却心系弟兄的疯子。两种记忆在脑中撕扯，南天门血肉横飞的画面和现代军事演习的影像重叠，最终凝固在眼前这片残酷的真实里。
“水……”他终于挤出一个字。
豆饼赶紧递来一个磕瘪了的军用水壶，里面的水带着一股铁锈味。龙文章贪婪地灌了几口，水流过喉咙的刺痛让他彻底清醒。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，却被郝兽医按回去：“莫动！你腿上还有弹片没取干净，再崩了伤口，老子可没麻药给你缝！”
正说着，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，一个瘦高身影钻了进来，带进一股雨水的湿冷气。来人穿着沾满泥浆的军装，领口的中尉领章歪斜着，脸上架着的眼镜一条腿用绳子绑着，镜片后那双眼睛透着疲惫和讥诮，正是孟烦了。
“哟，团长大人这是还阳了？”孟烦了蹲到龙文章身边，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，“您老人家这一晕倒好，小太爷我差点被虞师座拉去当替罪羊。您要是再晚醒两天，弟兄们就得给您立衣冠冢了——虽然也没啥可埋的，您那身行头比叫花子还破。”
龙文章盯着孟烦了，脑中自动浮现出原著里这个毒舌副官的命运——知识分子，嘴硬心软，后来和小醉的感情纠葛，还有他那条在战场上总也治不好的伤腿。此刻的孟烦了虽然嘴上不饶人，但眼底的关切藏不住。龙文章深吸一口气，用还沙哑的嗓子低声道：“烦啦……现在什么情况？”
“情况？”孟烦了推了推眼镜，“鬼子占了对岸的阵地，炮火时不时往这边撩几发。收容站里挤了三百多号溃兵，缺粮缺药，虞师座那边催着我们整编，可给的补给还不够塞牙缝。唐副师长天天打官腔，阿译教官带着一群新兵蛋子唱军歌，迷龙差点跟后勤处的人动手抢罐头……总之，您再躺下去，咱们川军团真成‘炮灰团’了，还是不用上战场就能饿死的那种。”
正说着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，一个洪钟般的东北口音炸响：“干啥呀？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？豆饼！抄家伙！”是迷龙。龙文章循声望去，只见帐篷外人影晃动，迷龙魁梧的身躯堵在门口，手里拎着一根工兵锹，对面站着几个穿着相对整洁的军需官，双方剑拔弩张。
“吵什么吵！”龙文章突然吼了一嗓子，我的团长我的团：从炼狱归来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我的团长我的团：从炼狱归来最新章节随便看！声音虽弱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。他推开郝兽医的手，硬是撑着身子站起来，腿上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，但他咬死了牙关。孟烦了和豆饼赶紧一左一右扶住他。
帐篷外瞬间安静下来。溃兵们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到这个刚刚“还阳”的团长身上。龙文章扫视一圈——迷龙瞪着眼睛，要麻和不辣攥着拳头，蛇屁股手里还拎着半截锅铲，康丫缩在人群后探头探脑。这些面孔，他在“记忆”里见过无数次，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结局：有的会死在即将到来的南天门战役，有的会伤残，有的会失踪……而现在，他们活生生地站在这里，眼里有愤怒，有麻木，但深处还藏着一丝微弱的火苗。
龙文章推开搀扶，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几个军需官面前。他身材不算高大，脸色惨白，军装破烂，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：“我是川军团团长龙文章。补给，是虞师下令拨的。你们克扣，是唐副师长的意思，还是自己想吃黑？”
领头的军需官被他的气势慑住，结巴道：“龙、龙团长，话不能乱说！现在物资紧张，每个团都缺……”
“紧张？”龙文章冷笑，“我弟兄们饿着肚子守在江边，鬼子炮弹落在头上时，你们在后勤处数大米？”他猛地提高音量，声音撕裂却传遍整个收容站：“川军团的！告诉这几位长官，咱们从缅甸一路败退回来，路上吃的什么？”
“树皮！”“草根！”“观音土！”溃兵们七嘴八舌地吼起来，积压的怨气瞬间被点燃。
龙文章逼近一步，几乎贴到那军需官脸上，压低声音，却字字如钉：“听着，我今天死过一回，不在乎再死一次。但你信不信，我现在就能以‘战时抗命、克扣军饷’毙了你，虞师座也不会为一个蛀虫跟我翻脸？”他拍了拍腰间的驳壳枪套——虽然里面是空的。
军需官脸色煞白，冷汗首流。龙文章知道，历史上的虞啸卿此时正需要敢打敢拼的部队稳住防线，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纠缠。他赌对了。
“滚回去，把该我们的东西，一粒米不少地送来。”龙文章说完，不再看他们，转身面向自己的兵。他目光扫过每一张憔悴的脸，心中那股属于林晓阳的现代军事知识，和属于龙文章的悲悯与狡黠，终于彻底融合。
“弟兄们，”他声音不大，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，“我知道，你们很多人觉得，咱们是后娘养的，是炮灰。从东北到湖南，从西川到云南，咱们背井离乡，打得只剩下一口气。”他顿了顿，指着对岸的炮火声，“小鬼子想打过江，想把咱们的国家碾碎。他们觉得咱们是烂泥，扶不上墙。”
他突然咧嘴一笑，那笑容带着几分原身特有的癫狂，却又多了几分林晓阳的沉稳：“可老子不信这个邪！从今天起，川军团不再是炮灰！咱们要让他们知道，什么叫炼狱里爬出来的鬼！咱们要活着，要打赢，要——”他深吸一口气，吼出那个刻在灵魂里的承诺：“带你们回家！”
人群寂静了一瞬，随即爆发出混乱的吼声。迷龙把工兵锹往地上一杵：“早该这么干了！小鬼子！”不辣扯着嗓子唱起了跑调的湖南花鼓戏，要麻用西川话骂着脏话，连孟烦了都推了推眼镜，低声嘟囔：“哟，跳大神改喊口号了？有点意思……”
龙文章看着这群衣衫褴褛却眼冒凶光的兵，知道第一步成了。他熟悉历史，知道日军即将发起的攻势，知道南天门那座血肉磨坊的每一个细节。现代战术思维在脑中飞速运转：火力配置、阵地构建、单兵作战技巧、后勤保障……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，需要把这盘散沙凝聚成钢。
“烦啦，”他转向孟烦了，“清点人数，统计伤员和武器。迷龙，带人加固工事，尤其是防炮洞。蛇屁股，想办法弄点吃的，野菜也行。郝老头，伤员交给你了。”他一条条命令发出，清晰果断，让原本混乱的收容站有了方向。
雨还在下，怒江对岸的炮声间歇响起。龙文章站在泥泞中，腿上的伤口阵阵作痛，但他站得笔首。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结局的旁观者，而是身陷其中的龙文章。炼狱的大门己经打开，而他，要带着这群弟兄，从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归家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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