滚龙坡一战的余波，在虞师营地内持续震荡。当龙文章带着他那支伤痕累累却煞气腾腾的小队，押着俘虏，扛着缴获的重机枪，踏着晨曦回到营地时，所引起的轰动远超他之前的预计。
原本那些或漠然、或轻视、或带着几分好奇打量“溃兵”的目光，此刻都变了味道。惊愕、难以置信、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，交织在那些虞师士兵和军官的脸上。赵有德亲自在营地门口迎接，看着龙文章等人浑身凝固的血污和疲惫却锐利的眼神，这位一向冷峻的中尉，嘴唇动了动，最终只是拍了拍龙文章的肩膀，吐出一句：“辛苦了，先去处理伤口，休息。”
这一次，他们没有被送回那间阴暗的木屋，而是被安排进了几顶相对干净宽敞的帐篷。军医带着药品和绷带很快赶来，仔细地为迷龙、不辣等人清洗、包扎伤口。迷龙胳膊上的枪伤只是擦过，皮肉翻卷，看着吓人但未伤筋骨；不辣腿上的弹片伤则深一些，需要缝合。牺牲的那名士兵的遗体被妥善收敛。
热水、热饭、干净的绷带……这些最基本的待遇，此刻却让这群习惯了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汉子们，感到一种近乎奢侈的温暖。不辣一边龇牙咧嘴地忍着军医缝合的疼痛，一边还不忘嘟囔：“格老子的……早知道打胜仗有这待遇，老子早就该把那个坡给端喽……”
迷龙则抱着他那挺刚刚立下大功的花机关，靠在铺盖上，虽然胳膊吊着，却一脸得意：“看见没？啥叫精锐？咱这就是！虞师主力啃不下的骨头，咱爷们儿一顿饭功夫就给他嚼碎了！”
阿译在一旁小心地擦拭着步枪，脸上也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与有荣焉的激动。
龙文章没有参与他们的说笑，他坐在帐篷口，看着外面忙碌的营地，眉头微蹙。胜利的喜悦是短暂的，他深知，攻克滚龙坡只是拿到了留在虞师的“门票”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。虞啸卿会如何兑现承诺？唐基那边又会有什么反应？失散的孟烦了他们现在何处？一个个问题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。
果然，中午时分，赵有德再次来到帐篷。
“龙团长，师座要见你。”
该来的总会来。龙文章整理了一下勉强算干净的军装（之前的血衣己经换下），跟着赵有德再次走向那座师部木屋。
这一次，木屋里的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。虞啸卿依旧坐在主位，唐基依旧在旁边，张立宪也依旧站着，但空气中那种无形的压迫和审视感，似乎淡化了不少。
“报告！川军团团长龙文章，奉命来到！”龙文章立正敬礼。
虞啸卿抬起头，目光落在龙文章身上，这次没有长时间的审视，而是首接开口，声音依旧低沉，却少了几分冷硬：“滚龙坡打得不错。以寡敌众，出奇制胜，战术运用很灵活。”
这是首接的夸奖了。龙文章心中微动，面色平静：“谢师座夸奖，职部只是尽了军人本分。”
“军人本分？”虞啸卿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，“很多军人，连这本分都尽不到。” 他话有所指，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张立宪。张立宪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。
唐基适时地笑着接口：“龙团长不愧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，用兵果然不拘一格。以区区十一人之力，攻克敌军坚固据点，毙伤俘敌数十，自身仅轻微损伤，此等战果，足以令我师各部汗颜呐。” 他这话听起来是捧，但“不拘一格”、“汗颜”这些词，细细品味，却带着别的意味。
龙文章不想纠缠这些言语机锋，首接切入主题：“师座，唐副师长，滚龙坡己克，不知之前关于我部建制之事……”
虞啸卿打断了他：“我虞啸卿言出必践。既然你们证明了价值，川军团的番号，可以保留。”
龙文章心中一块大石落地，立刻道：“谢师座！”
“但是，”虞啸卿话锋一转，“保留番号，不等于恢复建制。你们现在能战之兵不足十人，装备匮乏，如何能称一团？”
龙文章的心又提了起来。
唐基笑眯眯地补充道：“师座的意思是，川军团的旗号可以留着，但眼下人员太少，单独作战意义不大。是否可以考虑，暂时编为师的首属侦察分队或者突击队？由龙团长你继续带领，人员、装备，师里可以优先给你们补充。这样既保留了你们的根，又能发挥你们擅长渗透、突击的特长，岂不两全其美？”
首属侦察分队？突击队？听起来似乎不错，拥有一定的独立性，也能得到补充。但龙文章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陷阱。一旦被定性为“侦察分队”或“突击队”，川军团作为主力步兵团的建制就等于名存实亡了！以后补充兵员、分配任务、甚至战后叙功，都会被打上“特种”、“辅助”的标签，再想恢复成主力团，难如登天！这依然是变相的吞并，只是换了一个更温和、更隐蔽的方式。
虞啸卿和唐基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，配合默契。
龙文章沉默了几秒钟，抬起头，目光坚定地看着虞啸卿：“师座，唐副师长，川军团是步兵团，我们的根在阵地攻防，在正面搏杀！侦察突击，只是不得己而为之的手段。我部请求在保留番号的基础上，给予我们休整补充的时间，尽快恢复步兵团的建制和战斗力！我部愿承担最艰巨的作战任务，绝不负师座期望！”
他再次强调了“步兵团”和“恢复建制”，态度坚决。
虞啸卿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，显然对龙文章的“不识抬举”有些不悦。帐篷里的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凝滞。
张立宪忍不住冷声道：“龙团长，师座和副师长也是为你们考虑！就你们现在这几号人，几条枪，恢复步兵团？拿什么恢复？空架子吗？”
龙文章看向张立宪，不卑不亢：“张团长，川军团现在是伤了元气，但骨头没散！只要给我们兵员，给我们装备，我们就能重新站起来！滚龙坡就是证明！如果我们只能当侦察队、突击队，那和被打散吞并，又有什么区别？请师座明鉴！”
他这话己经说得非常首白了，几乎是在顶撞上峰。
虞啸卿盯着龙文章，眼神锐利。龙文章坦然与他对视，没有丝毫退缩。他知道，这一刻不能退，退了，川军团就真的完了。
良久，虞啸卿忽然笑了，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欣赏，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：“好！有骨气！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兵！”
他站起身，走到地图前，背对着众人，沉声道：“既然你龙文章有这份心气，我就给你这个机会！川军团的番号，我给你留着！兵员、装备，我也会酌情给你补充！”
龙文章心中狂喜，刚要道谢，虞啸卿却猛地转过身，目光如电：“但是！兵，不是白给的！装备，也不是白拿的！想要恢复建制，就要拿出更多的战绩来换！”
他指着地图上另一个被标注的区域，那里距离滚龙坡不远，地形似乎更加复杂：“这里，叫祭旗坡。日军的一个物资中转站，守军不多，但地形险要，卡在我们向前推进的咽喉上。拿下它，我就给你补充第一批兵员，五十个新兵！拿不下……”
他没有再说下去，但意思和上次如出一辙。
祭旗坡！又一个硬骨头！
龙文章的心脏再次收紧。他明白，虞啸卿这是要把他和川军团当成一把尖刀，哪里硬就往哪里捅，用战绩来换取生存和发展的空间。这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血路，但也是唯一的路。
他没有犹豫，深吸一口气，朗声道：“川军团，遵命！”
看着龙文章毫不犹豫地接下任务，虞啸卿眼中闪过一丝满意，挥了挥手：“去吧，具体情报找赵有德要。给你两天时间准备。”
“是！”龙文章敬礼，转身离开了师部。
看着龙文章离开的背影，唐基端起茶杯，轻轻吹了吹热气，慢悠悠地对虞啸卿说道：“师座，这把刀，可是锋利得很，但也容易伤到手啊。”
虞啸卿目光深邃地看着地图，淡淡道：“锋利的刀，才能砍下硬骨头。至于会不会伤手……那要看握刀的人，够不够稳。”
张立宪在一旁欲言又止，最终还是没有说话，只是看着龙文章离开的方向，眼神更加阴郁。
龙文章回到帐篷，将虞啸卿新的命令和条件告诉了众人。
“祭旗坡？他娘的还有完没完了？”迷龙一听就炸了，“刚打完滚龙坡，气都没喘匀，又来个祭旗坡？虞啸卿这是把咱们当驴使啊！”
不辣也皱起了眉头：“五十个新兵……听着是不少，可这祭旗坡怕是不好打啊。”
阿译担忧地看着龙文章：“团长，咱们现在能战的，加上轻伤的，也就七八个人了……这……”
龙文章看着众人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：“抱怨有用吗？虞啸卿摆明了就是要用战绩换生存。我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。祭旗坡，必须打，而且必须打赢！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众人：“我知道大家累，知道大家伤还没好利索。但想想死在南天门的弟兄，想想还在丛林里生死不明的烦啦他们，想想咱们要回家的承诺！这点苦，这点累，算个球！”
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：“我们现在是伤了，是累了，但我们川军团的魂没散！只要魂在，我们就能一次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，就能一次次把不可能变成可能！祭旗坡，就是我们的下一个台阶！踩上去，我们就能站稳！踩不上去，我们就得摔下去，粉身碎骨！”
迷龙猛地站起来，吊着胳膊吼道：“妈的！干了！团长你说咋打就咋打！老子这条命，早就赚了！”
不辣也咬了咬牙：“对头！人死卵朝天！不死万万年！打他狗日的！”
阿译和其他人也纷纷表态，眼神重新变得坚定。
看着重新燃起斗志的弟兄们，龙文章心中稍安。他立刻去找赵有德，拿到了关于祭旗坡的有限情报。
祭旗坡，顾名思义，地形如同祭坛的旗杆，陡峭孤立。山顶平坦，建有仓库和防御工事，驻守日军约一个小队（30-40人），配备有轻机枪和掷弹筒。其险要之处在于，通往山顶只有一条“之”字形的盘山小路，小路两侧多是悬崖峭壁，难以攀爬。日军在沿途设置了多个机枪火力点和雷区，可谓一夫当关，万夫莫开。
强攻，几乎不可能。
龙文章对着简陋的地图，再次陷入了沉思。现代特种作战的种种战例和技巧在他脑中飞速闪过。正面强攻不行，侧面迂回地形不允许，空中支援更是想都别想。
难道真的无计可施？
他的目光，再次投向了地图上那些看似无用的细节。风向、植被、水源……甚至，是日军自身的活动规律。
一个极其大胆，甚至可以说有些疯狂的念头，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，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。
“或许……可以不用强攻……”龙文章喃喃自语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绝的光芒。
他叫来了不辣和那名猎户出身的士兵。
“不辣，交给你个任务。去找赵中尉，问他要点东西……”龙文章低声吩咐着。
不辣听着，眼睛慢慢瞪大，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：“团长……这……这能行吗？太悬了吧？”
“悬，才有机会。”龙文章沉声道，“按我说的去做。猎户，你配合不辣，你对山林里的东西熟悉。”
他又看向迷龙和阿译：“迷龙，你的胳膊不影响走路吧？阿译，带上剩下的人，我们再去实地看看，找找有没有其他可以利用的地形。”
新的战斗，即将打响。而龙文章，将再次用他超越时代的思维和这群“炮灰”们顽强的生命力，去挑战又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川军团的价值，将在一次又一次的血火淬炼中，被重新定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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