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天树。这个名字听起来带着几分苍凉和孤高。在地图上，它只是怒江西岸一个不起眼的小高地，但在军事上，它却像一把抵在虞师渡江路线咽喉上的尖刀。拿下它，就能为后续部队渡江扫清一个重要的障碍；拿不下，任何渡江行动都将暴露在它的火力俯瞰之下。
龙文章站在怒江东岸一处隐蔽的观察点上，举着缴获的日军望远镜，久久地凝视着对岸。怒江如同一条暴怒的黄色巨龙，在峡谷间奔腾咆哮，江面宽阔，水流湍急，暗流漩涡随处可见。对岸的望天树高地突兀地耸立着，上面日军工事的轮廓隐约可见，像一只蹲伏的怪兽。
“他娘的，这江可不好过啊。”迷龙站在龙文章身边，咂了咂嘴，“水这么急，筏子都未必撑得住。”
不辣也皱紧了眉头：“望天树上面肯定有机枪，咱们渡江的时候，就是活靶子。”
阿译脸色发白，看着那滔滔江水，小腿肚子都有些转筋。
龙文章放下望远镜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虞啸卿给出的任务，难度远超之前的滚龙坡和祭旗坡。渡江作战，涉及到水文、天候、敌情、后勤等一系列复杂问题，绝不仅仅是勇敢就能解决的。他手下这六十来号人，虽然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整训，也有了一次实战经验，但面对这种硬仗，依旧显得单薄。
“光靠我们肯定不行。”龙文章沉声道，“需要师里提供渡江工具，至少是几条木船或者皮筏。还需要火力掩护，压制对岸日军的火力点。”
他立刻返回营地，找到赵有德，提出了自己的要求。
赵有德听完，面露难色：“龙团长，师里现在物资也紧张，木船更是稀缺。我只能尽量帮你协调几条小木船和一些门板、竹竿，你们可能得自己动手扎几个筏子。至于火力掩护……”他顿了顿，“师座说了，可以提供一定的炮火支援，但数量有限，而且需要你们精确提供炮击坐标。”
条件很苛刻，但龙文章知道这己经是虞啸卿能提供的最大支持了。虞师主力正在正面与日军对峙，资源必然向主要方向倾斜。
“有总比没有强。”龙文章点了点头，“请赵中尉尽快把渡江材料准备好。另外，我需要望天树日军阵地更详细的情报，特别是火力点的分布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，川军团变得异常忙碌。一部分人在龙文章的带领下，反复抵近江边侦察，记录水流速度、可能的渡江点，以及观察对岸日军的活动规律。另一部分人，则在迷龙和不辣的指挥下，利用赵有德提供的少量木材、门板和收集来的竹竿、空油桶，开始制作简易的木筏和浮囊。
制作过程充满了艰辛和笑料。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士兵，大多没见过这么大江，更别提制作渡江工具了。迷龙仗着力气大，抡起斧头砍木头，结果差点把当做龙骨的粗树枝砍断；不辣试图用藤条捆绑木筏，却把自己缠成了粽子；阿译则拿着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旧书，对照着上面的图形指手画脚，却被迷龙骂作“纸上谈兵”。
龙文章没有干涉，他知道这是让新老兵磨合的过程。他只是在关键处指点一下，比如如何捆绑更结实，如何利用浮力等等。他的沉稳和经验，渐渐成了众人的主心骨。
与此同时，龙文章根据侦察到的情况，结合虞师提供的有限情报，在沙盘上反复推演作战方案。
强攻渡江，损失必然惨重。必须出奇制胜。
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地图，投向了望天树高地侧翼一段看起来更加陡峭、几乎无法攀爬的江岸。那里水流更急，礁石密布，日军防御也相对薄弱。
“如果我们不从正面渡江呢？”龙文章指着那段江岸，“从这里，利用夜色和水流，悄悄摸过去？”
“团长，你疯啦？”迷龙瞪大了眼睛，“那地方连猴子都爬不上去！而且水那么急，筏子过去就得散架！”
“正因为难，鬼子才想不到。”龙文章眼中闪烁着冒险的光芒，“我们用小筏子，不用桨，就靠水流冲过去。选水性好的弟兄，带上绳索和抓钩。”
他详细解释了自己的计划：挑选一支精干的小分队，乘坐最简易的甚至只是依靠个人泅渡器材，从日军意想不到的险要江段偷渡过去。上岸后，利用绳索和抓钩攀上峭壁，迂回到望天树高地侧后，发起突袭。同时，主力部队在正面利用有限的船只和木筏，发起佯攻，吸引日军火力。
这是一个风险极高的计划，偷渡小队一旦失败，很可能尸骨无存。但也是目前看来，唯一有可能以较小代价成功的方案。
“我去！”迷龙第一个站出来，虽然他胳膊还没好利索，但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头又上来了。
“算我一个！”不辣也毫不犹豫，“格老子的，玩命嘛，谁怕谁！”
阿译嘴唇哆嗦着，想说什么，最终还是没敢开口。
龙文章看着主动请缨的迷龙和不辣，心中感动，但还是摇了摇头：“迷龙你胳膊有伤，下水不方便。不辣你是投弹主力，正面佯攻需要你。偷渡小队，我亲自带队。”
他点了包括猎户在内的五名身手最敏捷、水性也相对较好的士兵（其中有两名是之前表现突出的新兵），组成偷渡小队。
接下来的时间，龙文章带着偷渡小队，在怒江一段相对平缓的支流里，进行了紧急的水性训练和攀爬训练。他们练习如何在湍急的水流中控制身体，如何利用简易的浮囊，如何投掷抓钩和攀爬绳索。条件简陋，训练艰苦，但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。
与此同时，正面佯攻的部队也在迷龙和不辣的带领下，反复演练登船、下船、火力掩护等动作。赵有德协调来的两门迫击炮和几挺重机枪，也进入了预设阵地，炮手和机枪手与龙文章反复核对射击诸元。
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。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的压抑。
行动前夜，龙文章将所有人集合起来。篝火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。
“明天，就是我们川军团成立以来，最艰难的一仗。”龙文章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，“渡江，攻坚，九死一生。怕吗？”
没有人回答，但沉重的呼吸声表明了答案。
“我也怕。”龙文章坦然道，“但我更怕的是，因为我们不敢打这一仗，让更多的弟兄死在渡江的路上，让回家变成一句空话！”
他目光扫过众人：“我们川军团，从南天门打到这儿，不是来当缩头乌龟的！我们是来杀鬼子，来挣一条活路，挣一条回家路的！望天树这颗钉子，必须拔掉！为了死去的弟兄，为了还在等着我们的家人，也为了我们自己！”
他举起水壶（里面是清水）：“这碗‘酒’，我敬大家！明天，我们一起过江！活着回来！”
“一起过江！活着回来！”所有人都举起了手中的碗或水壶，低沉的吼声在怒江的咆哮声中，显得微不足道，却又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。
第二天，天色未亮，江面上笼罩着浓重的雾气。这正是龙文章选择的最佳时机。
偷渡小队五人，除了龙文章，每个人都只穿着短裤，身上涂抹了混着泥巴的油脂以减少阻力和反光，背负着用油布包裹的武器、弹药和绳索抓钩，腰间挂着充气的羊皮浮囊或者空油桶。龙文章自己则多带了一支信号枪。
他们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，利用浮囊和油桶，借着湍急的水流和浓雾的掩护，向着对岸那段死亡江岸漂去。
主力部队在迷龙和不辣的指挥下，也在晨雾中登上了简陋的木船和筏子，在江边蓄势待发。
炮阵地上，炮手们紧紧握着拉火绳，瞄准了对岸望天树高地的坐标。
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怒江的咆哮声，掩盖了一切，也吞噬着一切。
龙文章能否带领偷渡小队成功上岸？正面佯攻能否吸引日军注意？这场赌上川军团命运的渡江之战，结局如何，无人知晓。只有怒江，依旧在不息地奔流，见证着这血与火的一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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