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漱的脚步很稳。
从人群的边缘到演武场的中心，不过百步之遥，她却仿佛走过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漫长甬道。身后是窃窃私语的潮水，身前是高高在上的审视，西面八方投来的目光，混杂着轻蔑、好奇与不屑，像无数根无形的细针，试图刺穿她平静无波的伪装。
“她真的敢上去？”
“你看她那身修为，顶多筑基后期吧？连李兆师兄都不如，上去也是自取其辱。”
“嘘，小声点，没看见清月师姐的脸色都快结冰了吗？这女人怕是要倒大霉了。”
苏清月确实脸色铁青。在她精心策划的舞台上，在她两位倾慕者上演巅峰对决，即将分出胜负，为她赢取无上荣光的时刻，这样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蝼蚁，竟敢跳出来搅局。这不仅是对肖彻和顾子渊的侮辱，更是对她苏清月本人的公然挑衅！
她几乎要忍不住开口呵斥，却被父亲陆远山一个眼神制止了。
而作为风暴中心的另外两位主角，肖彻与顾子渊的反应则截然不同。
顾子渊的桃花眼微微眯起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漱的背影。他手中的折扇停了下来，玩世不恭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探究。他倒想看看，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弟子，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。
肖彻的目光则更为纯粹。他只是淡淡地瞥了林漱一眼，便收回了视线，重新归于古井无波。在他眼中，除了苏清月和剑道，世间万物皆为虚妄。一个无关紧要的弟子，不值得他分出半点心神。
林漱对这一切恍若未闻，恍若未见。
她的世界里，只有眼前那块沉默了千年的问剑石。
她终于走到了石前。与肖彻的凌厉、顾子渊的潇洒都不同，她没有释放出任何惊人的气势，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剑意都没有外泄。她只是静静地站着，像一个凡人女子在端详一块普通的山石。
她伸出右手，五指纤长，白皙如玉，掌心细腻得看不出任何常年练剑的痕迹。
然后，在所有人或嘲讽或等待看好戏的目光中，她将手掌，轻轻地、温柔地，贴在了冰冷的石面上。
没有灵力涌动。
没有剑意勃发。
什么都没有。
就像将一片羽毛，轻轻放在了湖面之上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。
一息，两息，三息……
问剑石毫无反应。
场中的寂静被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打破，随即，哄笑声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。
“我就说吧！装模作样！”
“浪费时间！快把她赶下去！”
苏清月再也忍不住，厉声喝道：“林漱！你还在那里磨蹭什么？既然引动不了问剑石，就不要在此丢人现眼，速速退下！”
宗主陆远山也微微皱眉，正欲开口结束这场闹剧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嗡……”
一声极低、极沉的嗡鸣，毫无征兆地从问剑石的内部深处传来。
这声音与之前任何一次剑鸣都不同。它不清脆，不高亢，反而带着一种亘古洪荒般的厚重与苍凉，仿佛是一头沉睡了万年的巨兽，在被人唤醒后，发出了一声慵懒的鼻息。
笑声戛然而止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高台之上的几位长老，脸上的不耐瞬间凝固，转为一丝惊疑。他们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。
这声音……不像是剑鸣，更像是……共振？
还没等他们想明白，异变陡生！
“嗡——嗡——嗡——”
三声连续的嗡鸣响起，一声比一声清晰，一声比一声宏大！整块问剑石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，表面那青黑色的光泽如同活物般流淌，一道道古朴的金色纹路从石体内部浮现，交织成玄奥的图案！
演武场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，一股无形的威压以问剑石为中心，向着西面八方扩散开来！
“怎么回事？！”
“这……这是祖师的剑阵图！天呐，问剑石里竟然还隐藏着祖师的剑阵图！”一位白发长老失声惊呼，激动得浑身发抖。
顾子渊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，他震惊地看着那块自己刚刚还触摸过的石头，感觉无比陌生。他引动了五声剑鸣，却连这剑阵图的影子都没见到！
肖彻那冰山般的脸上，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。他死死盯着林漱按在石头上的那只手，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震撼。他能感觉到，自己的本命飞剑，竟在剑鞘中发出了不安的颤鸣，那是一种源于本能的……臣服！
苏清月的呵斥声卡在喉咙里，脸色由青转白。她不懂什么剑阵图，但她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威压，更能看到场中所有人脸上那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。
而这一切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。
林漱依旧站在原地，神色平静，仿佛眼前这惊天动地的景象与她无关。她的手掌依然轻贴着石面，但此刻，没有人再敢嘲笑她的动作。
她闭上了眼。
下一刻，她那堪比化神初期的磅礴神识，毫无保留地探入了问剑石的核心。她没有用蛮力去冲击，而是像春风化雨般，温柔地与石中那缕沉睡了千年的残存剑意进行沟通。
她在告诉它：我来了。
问剑石，听懂了。
“锵！！！”
一声石破天惊的剑鸣，猛然炸响！
这不再是嗡鸣，而是最纯粹、最霸道的剑鸣！其声如龙吟九天，凤鸣岐山，穿金裂石，首冲云霄！
整个青岚剑宗，从主峰到外门，数万柄长剑，在这一刻，齐齐发出剧烈的颤抖，仿佛在朝拜它们的君王！
“第一声！”有弟子颤抖着喊道。
“锵！锵！”
又是两声！一声比一声更加高亢，更加激昂！
“三声了！己经追平李兆师兄了！”
“锵！锵！锵！”
又是三声！石破天惊，震耳欲聋！问剑石上光芒万丈，那金色的剑阵图彻底显现，缓缓流转，散发出无穷的剑道至理！
“六声！是六声！和肖师兄一样了！”人群己经彻底疯狂，无数人站了起来，伸长了脖子，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。
顾子渊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，肖彻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。
然而，剑鸣并未停止。
在短暂的停顿，仿佛蓄力一般之后。
“锵——”
第七声剑鸣，悠长而深远，带着一股勘破生死、洞悉轮回的玄妙道韵。声音所及之处，不少弟子竟当场陷入了顿悟之境！
高台之上，宗主陆远山“霍”地一声站起，失手打翻了身前的茶杯，却浑然不觉。
“道……道音之鸣！这是传说中的道音之鸣！”
“锵——”
第八声剑鸣，浩荡而威严，仿佛天道敕令，审判众生！演武场上，修为低于金丹的弟子，竟在这声剑鸣之下双腿一软，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！他们并非承受不住威压，而是在这煌煌天威般的剑意面前，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，唯有顶礼膜拜！
就连肖彻和顾子渊，都感到自己的剑心在剧烈动摇，不得不运起全身灵力抵抗，才勉强站稳！
“锵————”
第九声！
当第九声剑鸣响起时，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。
声音并不响亮，却仿佛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。
问剑石上，所有的光芒尽数收敛，返璞归真。一道顶天立地的模糊人影，手持长剑，在石头上方一闪而过。
那是青岚剑宗开山祖师的残影！
祖师显圣！
九为数之极，九响动九霄！
这是青岚剑宗立派数千年来，从未有过的传说！
全场死寂。
落针可闻。
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，呆呆地看着场中那个纤细的身影，大脑一片空白。
嘲笑？质疑？鄙夷？
所有情绪，都在这惊天动地的九声剑鸣面前，被碾得粉碎。只剩下无尽的震撼与敬畏。
林漱缓缓睁开眼，收回了手。
问剑石瞬间恢复了平静，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景象，只是一场幻觉。
她转过身，无视了周围石化的人群，目光平静地投向高台上同样目瞪口呆的宗主陆远山。
她微微颔首，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。
“宗主，按照规矩，这问剑石三日的参悟资格，现在是我的了，对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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