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风峪猎杀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，满载而归的喜悦却己悄然沉淀为更深层次的思虑。鹰愁涧内，堆积如山的战利品——弹药、粮食、药品、军毯——无疑极大地缓解了根据地的物资匮乏，士兵们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，擦拭着缴获的崭新武器。然而，在联合指挥部那盏摇曳的油灯下，周天翼、王文堃等核心领导人的脸上，却不见多少轻松，反而笼罩着一层凝重的阴影。
连续的胜利，如同双刃剑。一方面，它极大地鼓舞了士气，证明了这支部队强大的战斗力；另一方面，它也必然导致特一营和新西军支队更加成为日军的眼中钉、肉中刺，同时也被推到了国内政治斗争的风口浪尖。
“周营长，”王文堃递过一杯热水，语气沉重，“刚刚接到上级转来的消息。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己经将我们这支‘周王所部’列为重点清剿对象，据说正在调集更多兵力，准备发动更大规模的扫荡，扬言要……彻底根除。”
周天翼接过水杯，指尖感受到一丝暖意，但心头却是一片冰凉。他并不意外，柳林铺和黑风峪的连续重击，足以让任何对手暴跳如雷。“意料之中。鬼子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“还有……”王文堃顿了顿，声音压得更低，“重庆方面，似乎也有新的动向。有消息说，军委会可能很快就会下达正式命令，强令特一营限期归建。否则……可能会以‘违抗军令，叛附匪类’的罪名……”
后面的话王文堃没有说完，但意思不言而喻。来自背后的压力，非但没有因为特一营的战功而减轻，反而可能因为其与八路军（新西军）的密切合作而加剧。一旦那纸正式命令下达，周天翼将陷入极其艰难的境地：遵命回归，前途未卜，且可能背离当前有效的抗日战场；抗命不遵，则将被扣上“叛变”的帽子，甚至可能面临军事讨伐。
周天翼沉默着，目光投向洞穴外沉沉的夜色。洞外，士兵们围坐在篝火旁，有的在兴奋地清点战利品，有的在擦拭武器，有的在低声哼唱着家乡的小调。那一张张年轻而质朴的脸庞，经历了战火的洗礼，写满了坚毅与忠诚。吴老西正唾沫横飞地跟新兵吹嘘着营座的神机妙算，廖真真则在仔细分拣着缴获的药品，脸上带着恬静而专注的神情。
这些都是他生死与共的弟兄，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。
“王支队长，”周天翼缓缓开口，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，“你和贵军上下，待我特一营恩重如山。没有你们的帮助，我们早就埋骨荒野了。这份情义，周某和特一营永世不忘。”
王文堃摆摆手：“周营长言重了，抗日一家，何必分彼此。”
周天翼点点头，话锋一转：“正因如此，我更不能因为特一营的事情，连累贵军，使你们承受不必要的政治压力和军事风险。”
王文堃神色一凛：“周营长，你这是什么意思？难道你想……”
“我是说，”周天翼深吸一口气，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，“特一营，是时候考虑离开了。”
此言一出，洞穴内一片寂静。孙嘉谋、赵云峰等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，但听到周天翼亲口说出，心情依旧复杂。
“营座！”赵云峰忍不住道，“咱们在这儿打鬼子打得好好的，为啥要走？鬼子来多少咱们灭多少！”
“是啊，营座！”高勇也嚷道，“跟新西军的弟兄们一起打仗，痛快！”
周天翼看着他们，眼中既有欣慰，也有无奈：“弟兄们，我何尝不想留下？这里是我们用鲜血守护的地方，有我们生死与共的战友。但是，我们不能只考虑打仗痛快。”他指向地图，“鬼子接下来的报复，必然是空前残酷的。我们留下，固然能增加一份力量，但也会使根据地目标更大，招致更猛烈的攻击。更重要的是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低沉下去：“那纸命令一旦下来，我们就成了放在火上烤。留下，是违抗军令，会给别有用心之人以口实，甚至可能引发内部冲突，这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。我们和新西军的情谊，不应该被这样的政治漩涡所玷污。”
孙嘉谋推了推眼镜，冷静地分析：“营座考虑得周全。从长远看，特一营毕竟隶属国民革命军序列，长期脱离建制，留在友军根据地，名不正言不顺，确实会带来诸多隐患。或许……主动寻求回归，是现阶段不得己，但也是必须的选择。”
王文堃叹了口气，他理解周天翼的苦衷：“周营长，无论你们做何决定，我们都尊重并支持。如果你们决定回归，我们会尽全力提供帮助，掩护你们安全转移。如果……如果你们有其他打算，我们也永远是朋友。”
周天翼感激地看了王文堃一眼：“多谢王支队长。回归主力，是大概率的选择。但如何回归，何时回归，还需要周密计划。我们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撞回去，必须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和路线，确保弟兄们尽可能安全地回到56军。”
他转向孙嘉谋：“老孙，你立刻着手，搜集所有关于56军目前动向、周边敌情以及可能的安全路线情报。我们要制定一个详细的转移方案。”
“是！”孙嘉谋领命。
“老赵，高勇，”周天翼又看向两位爱将，“加强对部队的管理和训练，尤其是思想工作，要让大家明白我们下一步行动的必要性和意义，稳定军心。”
“明白！”
会议结束，众人各自离去准备。周天翼独自一人走出指挥部，来到鹰愁涧的一处高地上。夜风凛冽，吹动着他略显单薄的军装。脚下是沉睡的山谷和点点篝火，远处是漆黑如墨的群山，那里有虎视眈眈的敌人，也有未知的归途。
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挣扎。留下，意味着继续与熟悉的战友并肩作战，利用熟悉的地形和群众基础打击日寇，但可能陷入政治和军事的双重绝境。离开，意味着告别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和情深义重的友军，踏上一条吉凶未卜的归途，但或许能为特一营争取一个更“合法”的生存空间和未来。
这是一个关乎数百人生死的重大抉择。他知道，无论选择哪条路，都必将充满艰难险阻。但作为这支队伍的主心骨，他必须做出决定，并带领他们走下去。
廖真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，默默地将一件缴获的日军大衣披在他肩上。
“天翼哥，”她轻声说，“无论你去哪里，我都跟着你。”
周天翼心中一暖，握住她冰凉的手，没有回头，目光依旧坚定地望着远方。
抉择的前夜，漫长而煎熬。但黎明终将到来，而特一营这只铁血孤鹰，也必将再次振翅，飞向属于它的那片天空，无论那片天空是晴是雨。新的征程，己在脚下延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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