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，前所未有的漫长。
对于张兰和陆小梅来说，这一夜是在屈辱和愤恨中度过的。她们挤在狭小的土坯房一角，听着隔壁炕上陆远征和苏云夫妻俩均匀的呼吸声，只觉得那声音无比刺耳。她们翻来覆去，怎么也睡不着，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陆远征那些冷硬如铁的话。
而对于苏云来说，这一夜却是重生以来，睡得最安稳的一觉。身旁是丈夫坚实而温暖的臂膀，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。她知道，从今往后，在这个家里，她不再是孤军奋战。
天还没亮，陆远征就醒了。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养成了早起的习惯。他没有惊动身旁的妻儿，轻手轻脚地坐起身，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晨光，看着苏云恬静的睡颜。
灯光下，她的脸颊显得格外柔和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。他能看到她眼角那几不可见的细纹，那是为这个家操劳留下的印记。他的心中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疼惜和愧疚。
他伸出手，想要抚摸她的脸颊，又怕惊醒她，手指在半空中停了许久，最终只是轻轻地为她掖了掖被角。
他穿好衣服，走出屋子，院子里晨雾清冷。他走到水缸前，舀起一瓢凉水，痛快地洗了把脸，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。
昨晚的一切，历历在目。他知道自己的话伤了母亲的心，但他不后悔。一个家，必须有规矩。而规矩的底线，就是不能伤害他的妻子和孩子。
苏云其实在他起身时就醒了。她躺在炕上，静静地听着丈夫在院子里的动静，心中一片温暖。等他回到屋里，她才坐起身，柔声问道：“不多睡会儿吗？你刚结束训练，身体肯定很累。”
“睡不着了，习惯了。”陆远征走到炕边坐下，握住她的手，“昨晚……委屈你了。”
苏云摇了摇头，反手握紧他宽厚的大掌：“只要你信我，我就不委屈。”
陆远征看着她清澈的眼睛，心中更是感动。他沉默了片刻，才有些不自然地问道：“那个……生产小组组长，是怎么回事？”
他昨晚听小梅提了一嘴，当时急着处理家事，没细问。现在想来，这似乎是所有矛盾的另一个引爆点。
苏云便将知识竞赛、自己的提议、以及后勤处刘干事的任命，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。她讲得轻描淡写，但陆远征却能想象出其中的不易。一个初来乍到的军嫂，要在人才济济的家属院里脱颖而出，赢得领导和群众的一致认可，需要多大的智慧和勇气。
“这是好事。”他听完，由衷地说道，“苏云，你比我想象的，还要能干。我为你骄傲。”
这句发自肺腑的赞美，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苏云受用。她笑了，眉眼弯弯，像一朵在晨光中悄然绽放的兰花。
夫妻俩正说着话，张兰和陆小梅也起来了。她们的脸色都不好看，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，看到陆远征和苏云坐在一起低语的亲密模样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，重重地哼了一声，别过了头去。
苏云也不在意，起身开始做早饭。早饭很简单，就是棒子面粥，配上几根咸菜。
当两碗清汤寡水的粥摆在张兰和陆小梅面前时，陆小梅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。
“怎么还吃这个？哥，你不是回来了吗？”她不满地嚷嚷道。
陆远征还没开口，苏云就淡淡地说道：“你哥回来了，家里的粮食也不会自己长出来。昨天那顿肉，己经是这个家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。想吃好的，就得干活。”
“你！”陆小梅气结。
“小梅。”陆远征的声音沉了下来，“苏云说得没错。快吃吧，吃完饭，你跟你妈把院子里的衣服洗了，再去把水缸挑满。”
这是他昨晚定下的规矩，今天，是他第一次亲自执行。
“我？”陆小梅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，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叫起来，“哥，你让我去洗衣服？挑水？我的手是用来写字的，不是干这种粗活的！”
“在家里，没有谁的手是高贵的。”陆远征的脸色沉静如水，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，“你要么干活，要么就饿着。自己选。”
陆小梅被他这副六亲不认的样子吓到了。她求助似的看向张兰，却发现张兰也只是黑着脸，一言不发地端起碗，默默地喝起了粥。
张兰心里清楚，现在跟儿子硬碰硬，是讨不到任何好处的。这个家，暂时是苏云的天下。她只能忍。
陆小梅见靠山都“投降”了，也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，不情不愿地喝起了那难以下咽的棒子面粥。
早饭后，陆远征要去部队开会。临走前，他特意对苏云说：“小组里的事，你放手去做。要是遇到什么困难，或者有人不配合，你告诉我。”
这话，是说给苏云听的，更是说给张兰和陆小梅听的。
苏云点了点头：“我知道了，你快去吧。”
等陆远征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，苏云也拿起自己的针线包，对屋里磨磨蹭蹭的两人说道：“妈，小梅，家里的活就交给你们了。我去生产小组那边看看。”
说完，她也转身出了门，留下了一院子待洗的脏衣服，和一口空空如也的大水缸。
张兰和陆小梅看着这副景象，肺都快气炸了。
“妈！你看他们！这简首就是把我们当下人使唤！”陆小梅气得首跺脚。
张兰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她走到院子里，看着那一大盆脏衣服，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涌上心头。她张兰活了大半辈子，在村里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，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？
可气归气，活还是得干。她们要是真敢撂挑子，苏云那个小贱人，中午就真敢让她们饿肚子。
母女俩只能咬着牙，开始跟那堆脏衣服和沉重的水桶作斗争。陆小梅哪里干过这个，洗了没两件，就喊手疼。挑水更是走不了几步，就洒了大半。
张兰看着女儿笨手笨脚的样子，心里又是气又是心疼。所有的怨恨，最终都汇聚成了一股毒火，烧向了那个悠闲出门的始作俑者——苏云。
她一边费力地搓着衣服，一边在心里恶毒地咒骂着。
就在这时，院门口，一个纤弱的身影探头探脑地出现了。
“请问……这里是陆营长家吗？”
张兰抬起头，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、长相清秀的年轻女人。她不认识这人。
“你找谁？”她没好气地问。
那女人看到张兰，眼睛一亮，脸上立刻堆起了关切又同情的笑容。她快步走了进来，正是被停职在家的白露。
“您就是陆阿姨吧？我是白露，在卫生所工作的，跟远征哥是同事。”白露的声音柔柔的，带着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。
一听是儿子的同事，张兰的脸色缓和了一些。
“哦，是你啊。”
白露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，看到那一盆脏衣服和笨手笨脚的陆小梅，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得意的精光。她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。
“哎呀，阿姨，您怎么在做这种粗活啊？您是长辈，是来享福的，怎么能让您动手呢？”她说着，就走上前，装模作样地要去抢张兰手里的衣服，“快放下，我来帮您。”
张兰被她这番话，说到了心坎里，眼圈当场就红了。
“享福？我这是来受罪的！”她像是找到了宣泄口，满腹的委屈顿时倾泻而出，“姑娘啊，你是不知道，我这个当婆婆的，在这个家里，过得连个下人都不如啊！”
白露立刻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：“怎么会这样？苏云嫂子也太不懂事了！远征哥在外面保家卫国那么辛苦，她在家里，就该好好孝顺您才对啊！”
她一口一个“孝顺”，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张兰的心窝子里。
“可不是嘛！”张兰一拍大腿，拉着白露的手，就开始大倒苦水，将苏云如何“虐待”她们母女俩的事情，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。
白露耐心地听着，时不时地附和几句，或者递上一块手帕，表现得比亲闺女还要贴心。
等张兰说得差不多了，她才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：“唉，其实也不能全怪苏云嫂子。她现在可不一样了，是咱们家属院生产小组的组长，管着好几十号人呢，威风得很。可能……是当了领导，心态就变了吧。”
这话，看似是在为苏云开脱，实则是在火上浇油。
果然，张兰一听，更是气得咬牙切齿：“什么狗屁组长！不就是个管臭娘们儿的头儿吗？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！”
白露见时机成熟，便凑到张兰耳边，压低了声音，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。
“阿姨，您想啊，她现在为什么这么嚣张？不就是因为有了这个组长的身份，有了部队领导的撑腰吗？要是……她这个组长当不成了呢？”
张兰的眼睛，瞬间亮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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