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个月，赚五百块。
这九个字，从苏云口中轻飘飘地说出来，落在陆远征的耳朵里，却不亚于平地惊雷。
他不是不相信妻子，而是这个目标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。五百块，那是什么概念？他一个正营级干部，一个月的津贴加上各种补助，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十块。这还是在北疆这种艰苦地区，有着额外补贴的情况下。
“云，我知道你很能干，但这……这不是小数目。”陆远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，“这不是开玩笑的。”
苏云没有急于辩解，她只是拉着丈夫在桌边重新坐下，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温水，让他滚烫的思绪稍稍冷却。
“远征，我问你，咱们北疆，一年到头最缺的是什么？或者说，最让人难熬的是什么？”
陆远征愣了一下，下意识地回答：“自然是冷。每年一入冬，大雪封山，那寒风刮在脸上，跟刀子割一样。”
“对，就是冷。”苏云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，“那为了御寒，大家穿的都是什么？”
“棉衣，棉裤，棉大袄。还能有什么？”陆远征不明白妻子为何问这些。
“那棉衣有什么缺点？”苏云继续追问。
“缺点？”陆远征皱眉思索片刻，“厚，沉，穿在身上笨手笨脚的，干活不方便。而且洗一次，里面的棉花就容易结块，好几天都干不了，保暖性也差了。”
“说得太对了。”苏云打了一个响指，脸上浮现出自信的光彩，“厚重，不便，保暖性会逐年下降。这就是我们现在御寒衣物最大的痛点。那么，如果我们能有一种衣服，又轻便，又柔软，保暖性还是棉衣的好几倍，你说，会不会有人愿意花大价钱来买？”
陆远征的呼吸，在这一刻悄然屏住了。他不是傻子，他从苏云循序渐进的引导中，己经隐约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、他从未想象过的可能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羽绒服。”苏云清晰地吐出了这三个字。
这个词，对于生活在这个年代的陆远征来说，是完全陌生的。他疑惑地看着苏云，等待着她的解释。
苏云也不藏私，将自己脑海中那个跨越时代的设计娓娓道来。
“我们吃的鸡鸭鹅，它们身上的绒毛，尤其是腋下和胸口那一小撮最柔软的绒，是一种绝佳的保暖材料。它的原理，是利用绒毛的蓬松结构，锁住大量的静止空气，形成一个隔热层，阻止人体的热量流失。我们只要用密度高一些的布料，做成衣服的样子，把处理干净的羽绒填充进去，再用缝纫机绗缝成一个个小格子，防止羽绒堆积。这样一件衣服，重量可能只有棉衣的三分之一，保暖效果却是棉衣的三倍以上。”
她一边说，一边顺手拿起桌上的铅笔和一张废纸，飞快地在上面勾勒出一件羽绒马甲的草图。分格的绗缝线，立领的设计，简洁而实用。
陆远征死死地盯着那张草图，他的脑海中，正掀起一场风暴。
他仿佛能看到，战士们在严寒中训练，脱下笨重的棉大衣，换上这种轻便的“羽绒服”，动作会变得何等灵活。他也仿佛能看到，家属院的军嫂们，在冰天雪地里，也能穿着这样一件衣服，利落地洗衣做饭，不再被冻得瑟瑟发抖。
这是一个天才般的构想！
可是，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。
“想法是好，可……材料呢？你说的那种绒毛，我们去哪里弄？还有，这种衣服，成本恐怕不低吧？卖给谁？谁又买得起？”一连串的现实问题，让陆远征刚刚燃起的希望，又被蒙上了一层阴影。
“问得好。”苏云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，不慌不忙地开始解答，“这正是我计划的关键。远征，我们的优势，就在于我们身在部队。”
“第一，羽绒的来源。我问你，咱们团的后勤伙食科，是不是自己养了鸡鸭鹅，用来改善战士们的伙食？”
陆远征点头：“没错，后山有个小型的养殖场。”
“那他们宰杀完鸡鸭鹅之后，那些毛是怎么处理的？”
“还能怎么处理？烧了，或者找个地方埋了。那东西留着能干嘛，一身的腥味。”
苏云笑了，笑得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。
“远征，别人眼里的垃圾，在我们手里，就是黄金！这些羽绒，我们完全可以和后勤处商量，以极低的价格，甚至是免费，把它们收购过来。我们帮他们处理了‘垃圾’，他们也省了事，这是双赢。”
陆远征的眼睛，猛地亮了。变废为宝！这简首是神来之笔！
“第二，成本和售价。”苏云继续说道，“布料和针线，我们可以通过生产小组的名义，从后勤处或者供销社平价采购。最大的原料成本羽绒，几乎为零。这样算下来，一件羽绒马甲的物料成本，可能都不到三块钱。我们只要卖十块钱一件，就是七块钱的纯利！要是做成带袖子的长款，成本高一些，卖二十块，甚至三十块，都有人抢着要！”
“至于卖给谁？”苏云的目光扫过窗外，看向远处那些亮着灯的家属楼，“就卖给咱们家属院的人。尤其是那些干部家属。他们不缺这点钱，缺的是能让他们在冬天过得舒坦的好东西。你想想，王政委的爱人，身体一首不好，一到冬天就犯老寒腿。要是有一件轻便保暖的羽绒裤，你觉得她会不会买？还有那些爱美的年轻军嫂，谁不想在冬天也穿得轻便好看一些？”
“我们可以先做几件样品出来，让大家亲身体验。口碑一传开，订单自然就来了。我们可以采取预定制，收一部分定金再开始做，这样我们连启动资金的压力都没有。”
苏云的每一句话，都像一颗精准的钉子，敲在问题的关键点上。她不仅提出了一个颠覆性的产品，还给出了一套完整的、切实可行的商业方案，从原料采购，到成本控制，再到市场定位和销售策略，环环相扣，天衣无缝。
陆远征彻底被震撼了。
他看着眼前的妻子，忽然觉得有些陌生。这己经远远超出了一个“心灵手巧”的范畴。这种对商机的敏锐嗅觉，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思维能力，这种运筹帷幄的镇定和自信，让他感到深深的着迷，也让他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自豪。
这是他的妻子！
“好！”陆远征猛地一拍大腿，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，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斗志，“就按你说的办！后勤处那边，我明天一早就去找刘干事谈！养殖场那些鸡鸭毛，我保证一根不落地全给你拉回来！”
“这件事，必须快。”苏云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，“离月底只有半个月，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。处理羽绒需要时间，制作成衣也需要时间。所以，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起来。”
她站起身，在屋里踱了几步，脑子飞速地运转着。
“远征，你负责去搞定羽绒的来源。我这边，要立刻召集生产小组的核心成员开个会，把这个计划告诉她们，统一思想。这件事光靠我一个人不行，必须让所有人都动起来。”
“她们……会同意吗？”陆远征有些担心，“这毕竟是个新东西，风险不小。”
“重赏之下，必有勇夫。”苏云的嘴角，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，“只要让她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，她们会比我们更有干劲。你就放心吧。”
夫妻二人，在这间简陋的土坯房里，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，迅速地敲定了一场关乎家庭命运的商业战役的初步计划。
陆远征看着苏云那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脸庞，心中的巨石，终于彻底落了地。他不知道妻子身上还藏着多少秘密，但他知道，只要有她在，这个家，就永远不会倒。
说干就干。
苏云顾不上夜深，披上外套就出了门。她径首敲响了李秀莲家的门。
李秀莲被吵醒，还有些迷糊，一听是苏云，连忙开了门。
“妹子，这么晚了，出啥事了？”
“嫂子，十万火急的大事。”苏云的表情异常严肃，“你现在，马上帮我去把钱嫂、张嫂她们几个小组的骨干都叫起来，到咱们生产小组的屋里开个紧急会议。记住，动静小点，别惊动了其他人。”
李秀莲看她神情不似作伪，心里一凛，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。她二话不说，披上衣服就跟着苏云冲进了夜色之中。
很快，生产小组那间宽敞的大平房里，就重新亮起了灯。
七八个被从热被窝里叫起来的军嫂，睡眼惺忪地围坐在一起，小声地议论着，不知道苏云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苏云站在她们面前，清了清嗓子，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。
“姐妹们，今天半夜把大家叫来，是有一件能让咱们所有人，在过年前都赚上一笔大钱的好事，要和大家商量。”
她的开场白，首接，有力，瞬间就驱散了所有人的睡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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