螺旋桨撕裂空气的巨大轰鸣声，隔绝了天地间的一切声响。
陆远征坐在颠簸的机舱里，透过舷窗，俯瞰着下方飞速倒退的雪白大地。山峦、林海、冰河，所有熟悉的景物都被一层厚厚的积雪覆盖，变成了一片苍茫而单调的白色世界。
越往西北飞，这片白色就越是纯粹，越是荒凉。
机舱里，二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侦察兵，一个个都沉默不语。他们紧握着手中的钢枪，脸上的表情，如同窗外的冰川一样冷硬。每个人的眼神里，都燃烧着一簇名为“使命”的火焰。
这是陆远征最信任的兵，是整个边防团的刀尖。他们中的每一个人，都拥有在极端环境下生存作战的强悍能力。
可即便如此，当“黑风口”三个字从团长口中说出时，陆远征还是看到了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的凝重。
那不是恐惧，而是对大自然最原始力量的敬畏。
黑风口，一个连地图上都只是草草标记着“危险区域”的地方。那里没有路，没有参照物，只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和永不停歇的狂风。风声凄厉，如同鬼哭狼嚎，据说能将人的骨头都吹裂。
而最可怕的，是那里变幻莫测的天气。前一秒或许还晴空万里，下一秒就可能卷起能见度不足一米的“白毛风”，足以吞噬一切生命。
失联的五名战友，此刻就在那片死亡之地。
“报告队长，即将抵达预定空降区域，地面风速七级，温度零下三十五度。能见度良好，符合空降条件。”耳机里传来飞行员冷静的声音。
“收到。准备空降。”陆远征沉声回应。
他站起身，检查了一下自己和队员们的装备。厚实的防寒服，雪地靴，风镜，以及……穿在最里面的那件羽绒马甲。
出发前，他将政委给他的那个包裹打开了。十几件军绿色的羽绒马甲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。每一件的针脚都细密工整，拿在手里，轻若无物。
他给自己和队员们每人发了一件。当战士们穿上那件看似单薄的马甲时，脸上都露出了惊奇的表情。
“营长，这玩意儿……可真暖和啊！”一个叫王虎的战士，忍不住咧嘴笑道，“穿上不到一分钟，身上就热乎乎的，比我那件老羊皮袄还顶事！”
“是啊，还轻便！活动起来一点儿也不碍事！”
陆远征没有说话，只是伸手，轻轻抚摸着胸前那柔软蓬松的触感。他仿佛能感受到，妻子在灯下缝制这件衣服时，指尖的温度和专注的神情。
这不仅仅是一件衣服。这是苏云的牵挂，是后方的温暖。
“检查伞具！”他下达了命令。
“咔哒、咔哒”的金属扣锁声，在机舱内响起。
“报告队长，猛虎一号检查完毕！”
“猛虎二号检查完毕！”
……
“全体检查完毕！随时可以跳伞！”
机舱后门缓缓打开，一股夹杂着冰晶的狂风，瞬间倒灌进来，发出尖锐的嘶鸣。刺骨的寒意，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。
下方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雪原。在夕阳的余晖下，反射着刺眼的金光，美丽，却又充满了致命的危险。
“记住我们的任务！”陆远征站在舱门口，狂风吹得他的脸颊生疼，声音却如洪钟般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，“找到他们！带他们回家！哪怕只有一个，也要带回去！”
“是！”二十名战士齐声怒吼，声震长空。
“跳！”
随着陆远征一声令下，他第一个纵身跃出了机舱。
紧接着，一个个矫健的身影，如同搏击长空的雄鹰，相继跃入那片苍茫的天地之间。
空中，二十一朵伞花，悄然绽放。
落地后的感觉，比在空中更加寒冷。
双脚踩在没过膝盖的积雪里，一股寒气瞬间就从脚底板钻了上来。陆远征拉下面罩，只露出一双眼睛。呼出的热气，几乎在瞬间就凝结成了冰霜，挂在眉毛和睫毛上。
零下三十五度，只是一个开始。到了夜晚，这里的气温会骤降到零下西十度以下。
队员们迅速集结完毕，收好降落伞，掩埋在雪地里。
陆远征拿出地图和指北针，对照着周围模糊的山脉轮廓，迅速确定了他们现在的位置。
“失联小队最后一次发出信号的地点，在我们的东北方向，大约十五公里处的一个山坳里。”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点，“那里是他们的预定宿营地。我们的首要目标，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！”
“是！”
“两人一组，交替开路！保持队形，注意警戒！出发！”
一声令下，搜救队如同一柄锋利的雪橇，划破了雪原的宁静，朝着目标方向艰难地行进。
在深可及膝的雪地里行军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。体力消耗，是平地上的数倍。不到半个小时，所有人的额头上，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，随即又被寒风冻成了冰渣。
然而，他们身上，却都感受着一股持续的暖意。
那件看似单薄的羽绒马甲，此刻发挥出了惊人的作用。它牢牢地锁住了身体散发出的热量，形成了一个温暖的保护层，抵御着外界的严寒。战士们能清晰地感觉到，自己的核心体温，始终维持在一个舒适的水平。
这让他们节省了大量的体力，也让他们在与严寒的对抗中，占据了宝贵的优势。
“营长，嫂子做的这宝贝，可真是神了！”王虎一边喘着粗气，一边由衷地赞叹道，“要是穿着以前那身老棉袄，我估计现在早就冻透了！”
陆远征没有回头，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。
天色，渐渐暗了下来。
夕阳沉入地平线，带走了最后一丝光和热。黑夜，如同一个巨大的怪兽，张开血盆大口，吞噬了这片雪原。
气温，开始急剧下降。
狂风，也开始肆虐起来。
“呜——呜——”
风声在山谷间回荡，尖锐刺耳，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。卷起的雪粒，打在风镜上，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。
“注意！起风了！所有人拉近距离，保持目视！”陆远征大声吼道。
在这种环境下，一旦掉队，就意味着死亡。
他们打开了头顶的探照灯，二十一道光柱，在黑暗的雪夜里，艰难地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又行进了大约一个小时，走在最前面的尖兵，忽然停下了脚步，打出了一个“发现情况”的手势。
陆远征心中一紧，立刻带着两个人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赶了过去。
在一处背风的雪坡下，他们有了第一个发现。
那是一面被积雪掩埋了大半的五星红旗。旗杆己经折断，但那抹鲜艳的红色，在探照灯的照射下，依旧是那么的醒目。
“是他们留下的标记！”一个老兵激动地说道。
陆远征蹲下身，用手扒开周围的积雪。很快，更多的东西被发现了。一个空的压缩饼干包装袋，一个弹药匣，还有一串深深的、己经被风雪模糊了的脚印。
脚印，朝着山坳的更深处延伸。
“他们来过这里！”陆远征的眼神，变得无比锐利，“看脚印的深浅和间距，他们当时的状态，很不好！有人可能受伤了！”
这个发现，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追！”
没有丝毫犹豫，搜救队循着那串微弱的生命痕迹，继续向黑暗的深处追去。
风，越刮越大。
雪，也越下越密。
“白毛风”来了。
周围的能见度，迅速降低到不足五米。前后左右，都是一片白茫茫的混沌，分不清天地，辨不明方向。探照灯的光，也被飞舞的暴雪切割得支离破碎。
“停止前进！就地寻找掩体！快！”陆远征当机立断，下达了命令。
在这种天气下继续前进，无异于自杀。
队员们迅速行动起来，他们背靠着一处岩壁，用工兵铲飞快地挖掘着雪洞。
雪洞，是雪地生存的最好庇护所。它能有效地阻挡狂风，并且利用积雪的隔温性，保持洞内相对温暖。
不到二十分钟，一个足以容纳二十多人的简易雪洞，就被挖了出来。所有人迅速钻了进去，洞口用雪块封住，只留一个通气孔。
外界的风声怒号，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撕碎。而雪洞内，却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。
战士们挤在一起，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。他们从背包里拿出干粮和水，补充着体力。
陆远征没有休息。他靠在洞壁上，闭着眼睛，脑子里飞速地复盘着刚才发现的线索。
那串脚印，虽然模糊，但他还是看出了端倪。其中有几个脚印，明显拖沓无力，甚至还有跪倒的痕迹。这说明，失联小队在抵达那个山坳时，己经遭遇了极大的困难，甚至可能出现了非战斗减员。
他们为什么没有在预定宿营地停留？而是继续往山坳深处走？
是在躲避什么？还是在寻找什么？
陆远征的心，一点点往下沉。情况，比他预想的，还要糟糕。
“队长，喝口热水吧。”王虎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。
陆远征接过，拧开盖子，一股热气扑面而来。他喝了一口，滚烫的热水顺着食道滑下，驱散了些许寒意。
他看着身边这些年轻而坚毅的脸庞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
有他们在，就有希望。
“都抓紧时间休息。”他沉声说道，“风停了，我们立刻出发。”
“是！”
雪洞外，风雪依旧在咆哮。
雪洞内，二十一颗滚烫的心，在静静地等待着。
他们不知道，这场暴风雪会持续多久。他们也不知道，那五名失联的战友，此刻是否还活着。
他们只知道，只要还有一丝希望，他们就绝不会放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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