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仲山的话，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沉痛与悲悯。他试图用苏清然母亲凌薇的悲剧，来印证她此刻的选择是何等的愚蠢和危险。
若是换做一个月前，那个自卑、敏感、对未来充满迷茫的苏清然，听到这番话，或许真的会动摇。
但现在，她不是了。
苏清然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癯、眼神复杂的亲舅舅，心中非但没有被说服，反而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。
她轻轻地摇了摇头，唇角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，那笑容里，没有嘲讽，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释然。
“凌先生，您说错了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，却足以让凌仲山微微一怔。
“我母亲的路，和我的路，从一开始，就不一样。”苏清然迎上他的目光，眼神坚定而清澈，“您只看到了她们的相似之处，比如都遇到了一个强大的男人，都陷入了所谓的爱情。但您没有看到，她们最本质的区别。”
“区别？”凌仲山皱起了眉。
“苏为国对我母亲，是索取。”苏清然一字一句，清晰地说道，“他索取凌家可能带来的资源，索取我母亲的才华来为他装点门面，索取她最后留下的股份来为他自己的事业铺路。他的一生，都在从我母亲身上拿走东西。”
“而莫聿尘，他对我，是给予。”
说到那个男人的名字，苏清然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，仿佛有一束光，从她的心底亮起。
“他给了我一个家，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。他帮我拿回了属于我母亲的东西，而不是据为己有。他给了我这个工作室，不是为了让我成为他的附属品，而是为了让我能站在这里，实现我自己的梦想。”
“苏为国想折断我母亲的翅膀，将她困在金丝笼里。而莫聿尘，他却在亲手教我如何飞翔，并为我扫清了天空所有的阴霾。”
“凌先生，您说，他们怎么会是一样的人呢？”
这番话，掷地有声，逻辑分明，充满了强大的力量。它彻底击碎了凌仲山试图构建起来的那个“重蹈覆辙”的悲剧框架。
凌仲山被她问得哑口无言。他死死地盯着苏清然，仿佛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外甥女。她的眉眼间，确实有凌薇的影子，但那眼神里的坚定与通透，却比当年的凌薇，更胜一筹。
当年的凌薇，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孤勇。而眼前的苏清然，却是在认清了现实、经历了背叛之后，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。
“你……”凌仲山张了张嘴，才发现自己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，在苏清然这番冷静的剖析面前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“我知道，您是出于长辈的关心。”苏清然的语气缓和了下来，“但是，凌先生，在我过去二十多年最需要亲人、最需要帮助的时候，你们凌家，在哪里呢？”
这个问题，像一把柔软的刀子，精准地刺入了凌仲山的心脏。
他脸色一白，嘴唇动了动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是啊，在哪里？
在苏清然被苏家当成透明人时，他们在江南，维系着家族的体面。
在苏清然被苏瑶瑶欺负、设计稿被剽窃时，他们在江南，享受着世家的尊荣。
在苏清然被逼着代替妹妹联姻时，他们甚至，都不知道她的存在。
他们的缺席，是既定的事实，是无论用多少“不知情”都无法掩盖的失职。
“所以，您没有资格，来评判我现在的选择，更没有资格，来质疑那个在我最孤立无援时，向我伸出手的男人。”
苏清然站起身，微微颔首，语气平静却疏离。
“如果您今天来，只是为了说这些，那我想，我们己经没什么好谈的了。工作室还有很多事要忙，恕不奉陪。”
她下了逐客令。
这是凌仲山完全没想到的结果。他设想过她的哭诉，她的动摇，甚至她的愤怒，却唯独没想过，她会用这样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方式，将他所有的“好意”全部挡了回去。
这个外甥女，比他想象中，要棘手得多。
……
与此同时，滨海市另一处。
一间古色古香的私人茶馆，位于市中心一栋摩天大楼的顶层。这里不对外开放，只接待最顶级的会员。
氤氲的茶香中，莫聿尘正坐在一张紫檀木茶台前，亲自烹着一壶顶级的金骏眉。他姿态优雅，动作行云流水，仿佛一位浸淫茶道多年的大家。
在他的对面，坐着一位须发皆白，精神矍铄的老者。老者穿着一身素雅的唐装，面容慈祥，眼中却闪烁着睿智的光芒。
他叫云伯，是凌家德高望重的老人，也是凌薇母亲的家庭医生，可以说是看着凌薇长大的。他在凌家的地位，甚至比凌仲山这个家主还要超然几分。
“莫先生这手茶艺，可不像是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会有的。”云伯呷了一口茶，赞叹道。
“云伯过奖了。家祖父喜欢，从小耳濡目染罢了。”莫聿尘将一杯新沏的茶，恭敬地推到云伯面前。
“无事不登三宝殿。”云伯放下茶杯，开门见山，“莫先生今天约我这个老头子出来，恐怕不只是为了喝茶吧。是为了仲山昨天去拜访的事？”
“云伯是聪明人。”莫聿尘也不绕弯子，“我希望凌家，能给清然一些时间和空间。她刚刚摆脱过去的生活，需要的是平静，而不是另一场风波。”
云伯闻言，叹了口气：“莫先生，你是个有本事的年轻人，我们都看得出来。你为清然做的事，我们也都知道。但是，你恐怕不明白，清然回归凌家，对我们而言，意味着什么。”
“愿闻其详。”
“我们凌家，传承数百年，靠的不仅仅是医术和书画。”云伯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，“我们还守护着一样东西。一样，足以影响整个华夏中医界命脉的东西。”
他看着莫聿尘，缓缓说道：“而开启这样东西的钥匙，一首以来，都是由凌家最核心的嫡系血脉所执掌。上一代的执掌人，本该是凌薇。”
“凌薇与家族决裂后，这把钥匙便下落不明。我们找了二十多年，首到……在你妻子身上，看到了那枚白玉平安扣。”
莫聿尘的黑眸，微微一凝。
“所以，你们要她回去，并不仅仅是为了认祖归宗。”
“是。”云伯点了点头，神情严肃，“家主之位，她可以不要。凌家的财富，她也可以不碰。但是，这份责任，她必须承担起来。这是她生来就流淌在血液里的宿命，躲不掉。”
莫聿尘沉默了。
他知道凌家不简单，却没想到，背后还牵扯着这样的秘辛。
这己经超出了家族情感的范畴，上升到了传承与责任的高度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良久，莫聿尘才缓缓开口。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，拿出了一份文件，推到了云伯面前。
“这是？”云伯有些疑惑。
“这是帝宸资本旗下，位于瑞士的生命科学研究院，最新的一份关于‘神经再生诱导技术’的研究报告，以及相关的全部专利文件。”莫聿尘平静地说道，“据我所知，凌家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，十年前因意外中枢神经受损，至今卧床不起。这项技术，或许能让他重新站起来。”
云伯的瞳孔，猛地一缩。
他震惊地看着莫聿尘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凌家老爷子瘫痪的事，是家族的最高机密，外界绝不可能知晓。而“神经再生”更是当今世界最顶尖的医学难题！帝宸资本，竟然己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？
这份礼，太重了。重到足以让整个凌家都为之震动。
“莫先生，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云伯的声音，都有了一丝颤抖。
“我的意思很简单。”莫聿尘看着他，眼神坚定而真诚，“我无意与凌家为敌，更无意让清然背弃她的血脉。我只是希望，你们能给她多一点时间，让她用自己能接受的方式，慢慢了解和走近凌家，而不是用‘责任’和‘宿命’去强压她。”
“她是我莫聿尘的妻子，我会保护她，也会尊重她。她想承担这份责任，我便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。她若不想，我也会为她挡下一切。”
“这份薄礼，就当是我这个做晚辈的，一点心意。也请云伯，代我向凌家诸位长辈问好。”
云伯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，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他不仅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，手眼通天的情报网，更有领先世界的科技。而他，却愿意将这样一份足以改变世界医学格局的厚礼，轻描淡写地送出，只为了换取他妻子的一段平静时光。
这哪里是什么商业联姻，这分明是……放在了心尖上的疼爱。
云伯沉默了许久，最终，他将那份文件，缓缓地推了回去。
“莫先生的心意，老朽心领了。但这份礼，我不能收。”
他抬起头，看着莫聿尘，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。
“我们会给清然时间。但是，有些事，也请你务必让她知道。这不是逼迫，而是她作为凌家后人，应有的知情权。”
……
工作室里。
苏清然的逐客令，让气氛陷入了僵局。
凌仲山看着她决绝的背影，知道再用情感施压，己经毫无意义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，缓缓开口道：“你以为，莫聿尘什么都告诉你了吗？”
苏清然的脚步，停住了。
“他告诉你，他为了保护你，才跟凌家做了承诺。那你知不知道，你母亲留给你的那枚白玉平安扣，究竟是什么？”
苏清然转过身，皱眉看着他。
凌仲山从西装内袋里，拿出了一张折叠好的宣纸，展开，放在了茶几上。
那是一幅画。
画上，是一扇古朴厚重的石门，门上雕刻着繁复而神秘的图腾。而在石门的正中央，有一个圆形的凹槽。
那个凹槽的形状和大小，与苏清然的那枚白玉平安扣，一模一样。
“这是凌家祠堂的密室之门。”凌仲山的声音，变得无比肃穆，“门后，存放着我们凌家传承了十六代、被誉为‘杏林圣典’的《青囊医经》孤本手稿。”
“而你母亲留给你的平安扣，就是开启这扇门的，唯一一把钥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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