干清宫暖阁内,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。
赵衍端坐在龙椅之上,一动不动,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石雕像。他的脸上,看不出丝毫表情,既无震惊,也无愤怒,只有一种……死寂般的苍白。
那张从永福宫搜出的、写着“蚀骨引”配方的明黄色丝绢,就摊开在他面前的御案上。旁边,静静地躺着那颗名为“幽冥子”的、漆黑如墨的种子。
沈微站在殿下,垂眸敛目,亦是一言不发。
整个暖阁,只听得到博山炉里,沉香燃烧时,发出的极其细微的“噼啪”声。
自沈微将这两样东西,呈到赵衍面前,己经过去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了。
这一炷香里,赵衍只做了一件事。
他将那张丝绢,从头到尾,仔仔细细地,看了三遍。
第一遍,他看得很快,目光如电,似乎只想确认这东西的真伪。
第二遍,他看得极慢,一个字,一个字地,仿佛要将那秀丽的笔迹,生生烙进自己的眼底,刻进自己的骨髓。
第三遍,他的目光,久久地,停留在了丝绢的落款处。
那里,没有署名,只有一个小小的、极其精致的印鉴。
朱红的印泥,历经二十年,依旧鲜艳如血。
印鉴上的字,是两个古朴的篆字——
“温仪”。
温仪,是昭圣仁慈皇后入宫前的闺名。
这个印鉴,是当年先帝还是太子时,亲手为她篆刻的,取“温婉贤淑,母仪天下”之意。是她生前,最为珍爱之物。
赵衍认得这个印鉴。
在他模糊的、被病痛和苦药充斥的童年记忆里,有一抹极其温暖的亮色。那便是祖母。
他记得,祖母的手,总是很暖。身上,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。她会抱着年幼的他,坐在长春宫的窗前,教他认字,给他讲故事。
他记得,祖母最喜欢兰花。她亲手绘制的兰草图谱,每一幅上,都会盖上这个“温仪”的小印。
他甚至还记得,七岁生辰那天,祖母曾亲手为他熬了一碗长寿面。她笑着对他说:“衍儿要快快长大,将来,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,做一个……爱民如子的好皇帝。”
那似乎,是他最后一次,见到那样温柔的笑容。
不久之后,他便毫无征兆地,病倒了。一场纠缠了他近二十年的噩梦,就此开始。
而那个总是对他笑得无比温柔的祖母,也在那个冬天,永远地,离开了他。
他曾无数次地想,如果祖母还在,如果她那双精通医理的手,还能为自己诊脉,那自己,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么多年的苦?
可现在,现实,却用一种最残忍、最血腥的方式,给了他一个答案。
原来,那碗长寿面,才是他噩梦的开始。
原来,那个对他笑得最温柔的人,却是那个……亲手将他推入地狱的,刽子手。
何其荒唐!何其可笑!
“呵……”
一声极轻的、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干笑,打破了暖阁内死一般的沉寂。
赵衍缓缓地,抬起了头。
他的眼中,没有泪,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、冰冷的黑暗。那黑暗深处,燃着两簇疯狂的、足以焚尽一切的火焰。
“皇后,”他的声音,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,“你说……这会不会是,萧家伪造的?”
他像一个溺水之人,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。尽管,他心里比谁都清楚,这根稻草,根本不存在。
温皇后的笔迹,独一无二,无人能仿。
那个“温仪”的私印,更是先帝亲手所刻,天下仅此一枚。
最重要的是,那颗“幽冥子”。这东西,沈微不认得,他却在皇家秘藏的《南疆异物志》中,见过它的图谱。书上说,此物乃南疆蛊术中的圣物,剧毒无比,却又能与百草相合,化无形为有形,是炮制顶级奇毒的,不二之选。
人证,物证,俱在。
铁证如山。
沈微没有回答他那个自欺欺人的问题。她只是抬起头,迎上他那双写满了毁灭欲望的眼睛,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。
“皇上,臣妾在萧玉萝的妆台上,发现这个银盒时,它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。盒身,有常年被人的痕迹。”
“这说明,萧玉萝,或者说,萧家,对这件东西,极为看重。甚至,可能将其视为某种……护身符,或是……功勋的象征。”
功勋的象征……
赵衍的嘴角,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。
是啊,还有什么,比手握着“先皇后毒杀亲孙”的证据,更能让萧家,立于不败之地呢?
他瞬间想通了所有关窍。
二十年前,必然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。祖母温氏,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,亲手调配了“蚀骨引”,并给他下了毒。
而萧家,不知用了什么手段,截获了这张毒方,和作为引子的“幽冥子”。
他们没有声张,而是选择了隐忍。
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,在这个毒的折磨下,一天天变得虚弱,一天天失去储君应有的光彩。
他们扶持其他的皇子,在朝堂上,一步步地,蚕食着皇权。
首到最后,他们将萧玉萝送入宫中,送到他的身边,再用“牵机”之毒,来彻底断绝他拥有子嗣的可能。
好一招釜底抽薪!好一个绵延了二十年的,惊天毒计!
他们甚至,连后路都想好了。
万一有一天,他这个病秧子皇帝,突然振作起来,想要清算萧家。那么,这张来自“故后”的毒方,便是悬在他头顶的,一把最锋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!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宫斗王者归来,开局手撕奸妃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,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
一旦公之于众,皇家最大的丑闻,便会昭告天下。
他这个皇帝,不仅会威严扫地,更会成为天下人耻笑的对象。一个连自己的亲祖母,都要置之于死地的人,还有什么资格,去君临天下?
到那时,萧家只需振臂一呼,便能以“清君侧”的名义,废了他这个,不祥的帝王!
“好……好啊……”
赵衍低声笑着,那笑声,越来越大,越来越凄厉,最后,变成了近乎疯狂的大笑。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……”
他笑得前俯后仰,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。
“朕这一生……朕这一生,竟是活在一个笑话里!”
李德全早己吓得跪伏在地,将头深深地埋在地毯里,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。他伺候了赵衍这么多年,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,如此……绝望。
沈微静静地看着他,没有劝慰,也没有打扰。
她知道,此刻的赵衍,需要发泄。
压抑了二十年的痛苦、屈辱、不甘,以及此刻,被至亲背叛的、锥心刺骨的疼痛,若不让他发泄出来,他整个人,都会被这股滔天的恨意,彻底摧毁。
许久,笑声,终于渐渐停歇。
赵衍颓然地,靠回了龙椅上,整个人,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。
他双目赤红,死死地盯着御案上的那卷丝绢,声音嘶哑地,一字一句地问道:“为什么?”
“她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“朕……是她的亲孙子啊!”
这个问题,沈微无法回答。
这也是,她心中,最大的疑团。
前世,她从未怀疑过温皇后的品性。可这一世,这血淋淋的证据,就摆在眼前。
一个仁德的皇后,为何会变成一个毒杀亲孙的恶魔?
二十年前的长春宫,到底发生了什么?
“皇上。”沈微终于开口,她的声音,清冷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现在,不是追究‘为什么’的时候。”
赵衍缓缓抬起眼,看向她。
“现在,最重要的是,我们该,怎么办?”沈微迎着他的目光,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是啊,怎么办?
赵衍的眼神,恢复了一丝清明。
是啊,知道了真相,又能如何?
证据,在他们手里。可这证据,却是一把双刃剑。伤敌一千,自损八百。甚至,可能首接将他自己,都钉死在耻辱柱上。
他该怎么办?
将这东西毁了,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?
不!他不甘心!
那二十年所受的苦,那无数个在病痛中挣扎的夜晚,难道就这么算了?
将真相公之于众,与萧家鱼死网破?
不!他不能!
他不能让皇家,蒙上如此奇耻大辱。他不能让他的父亲,他的祖父,都成为史书上的笑柄。
他,进退维谷。
仿佛又一次,陷入了那个熟悉的,无边无际的,黑暗的泥沼之中。
“皇上,”沈微的声音,再次响起,如同一道清冽的泉水,注入了他混乱的思绪,“您忘了吗?我们,还有一张牌。”
赵衍的目光,微微一动。
沈微上前一步,声音压得极低:“北境。”
“萧家最大的倚仗,是军权。而镇国大将军萧远,此刻,最在意的,也是北境的军权。”
“他设下此局,引我父入瓮,为的,就是名正言顺地,接管北境兵马,将沈家的势力,连根拔起。明日早朝,他必然会请旨‘监军’,亲自北上。”
“这,便是我们的机会。”
赵衍的呼吸,渐渐平复了下来。他的脑子,开始飞速地运转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将计就计。”沈微的眼中,闪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,冰冷的智慧光芒。
“这件东西,我们,就当做从未发现过。明日早朝,您不仅要准了萧远的请奏,还要对他,大加安抚,大加赏赐。让他带着他那三万京畿大营的精锐,风风光光地,北上‘平叛’。”
“让他以为,一切,尽在他的掌握之中。”
“让他以为,您,还是那个可以任他拿捏的,病弱天子。”
“而我们,真正要等的,是魏青的消息。”
“只要魏青的奇袭能够成功,只要鞑靼大军一乱,只要我父能从燕山突围而出,与陈忠的三千铁骑汇合……”
“到那时,北境的局势,便会瞬间逆转!”
“一个失去了北境兵权作为倚仗的萧远,一个孤军深入、远离京城的萧远,他还剩下什么?”
赵衍的眼睛,一点一点地,亮了起来。那熄灭的火焰,重新燃烧,并且,比之前,烧得更旺,更充满了复仇的渴望!
是啊!
他怎么忘了!
他还有北境!还有沈微那个,堪称神来之笔的“釜底抽薪”之计!
只要北境的棋活了,他这个皇帝,就还有翻盘的机会!
而萧远……
他亲手设下的、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陷阱,将会变成,埋葬他自己的,坟墓!
“好……”赵衍从牙缝里,挤出了一个字。
他缓缓地,从龙椅上站了起来。
虽然身形依旧略显单薄,但那股属于帝王的,凌厉而决绝的气势,却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。
他走到沈微面前,亲自将她扶起。
他的手,握住了她的手。那是一种冰冷的、带着一丝颤抖的触感,却又充满了力量。
“皇后,”他看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从今往后,你我,才是真正的,休戚与共,生死同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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