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张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，很快，一段新的视频画面取代了那帧诡异的“消失”画面，出现在主屏幕上。
视频的开始，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，甚至有些枯燥。
画面来自解剖室内的另一个角度，正对着王法医的工作台。王法医，一位年近五十，经验丰富的老法医，正穿着一身白色的防护服，戴着口罩和护目镜，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操作。他的动作沉稳而精准，每一步都严格遵循着章程，充满了科学的严谨和对逝者的尊重。
他小心翼翼地完成了对高强大脑的切片取样，然后，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。似乎是在某个切面上，发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。
通过镜头，可以看到他俯下身，凑得更近了一些，似乎在确认什么。几秒钟后，他首起身，拿起一把精细的手术镊，极为轻柔地从脑组织样本中，夹出了一点微不可见的黑色物质。
那就是晶体碎片。
他将碎片放入一旁的玻璃培养皿中，用生理盐水进行了初步的清洗。然后，他将培养皿端到了工作台另一侧的高倍率电子显微镜下。
到此为止，王法医的所有行为都表现出一个资深专业人士的冷静与好奇。他或许对这个意外的发现感到惊讶，但绝没有流露出任何恐惧的情绪。
接下来，就是让所有人神经紧绷的时刻。
王法医坐在显微镜前，调整好焦距，然后，他俯下身，将眼睛凑近了目镜。
时间，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。
监控中心里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。他们看不到显微镜下的世界，只能看到王法医的背影。那是一个专注于观察的，属于科学家的背影。
一秒。
五秒。
十秒。
王法医的身体，没有任何动作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。
然而，苏眠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。
太安静了。一个法医在显微镜下有了重大发现，哪怕不出声，身体也应该会有一些下意识的微小动作，比如调整设备，或者伸手去拿记录本。
但王法医没有。他就那么僵硬地保持着观察的姿势，一动不动。
又是十秒钟过去。
监控中心里，连空气都开始变得凝重。一些年轻的技术员，额头上己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突然，王法医的身体，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。
那是一种幅度极小，但频率极高的战栗，仿佛有无形的电流穿过了他的身体。
“放大画面，对准他的手。”林泽的声音低沉而沙哑，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老张立刻照做。
画面被拉近，聚焦在王法医放在操作台上的左手。那只手，原本是放松地搭在台面上，而此刻，手指却在不受控制地痉挛着，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地陷入了掌心，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，如同扭曲的蚯蚓。
他在恐惧。
一种无声的，极致的恐惧。
又过了几秒，王法医的身体，猛地向后一仰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推开了一样，连带着椅子都向后滑出半米远。
他抬起了头。
透过护目镜，所有人都看到，他的双眼睁得巨大，眼球中布满了血丝，眼神里不再是探究和好奇，而是被某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所填满的，纯粹的、崩溃的疯狂。
“不……不……”
他的嘴唇哆嗦着，发出了意义不明的音节。他像见了鬼一样，手脚并用地向后退，想要远离那台显微镜，仿佛那不是一台科学仪器，而是通往地狱的入口。
“看着我……它在看着我……”
他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。声音嘶哑，充满了尖锐的恐惧感。他一边说，一边胡乱地挥舞着手臂，好像要赶走什么看不见的、正附着在他身上的东西。
“它在看着我！它在看着我！”
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了，声音越来越大，变成了凄厉的尖叫。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，转身就朝着墙壁冲了过去，用自己的额头，一下又一下地，疯狂地撞击着冰冷的墙面。
“砰！”
“砰！”
“砰！”
沉闷的撞击声，通过高保真的收音设备，清晰地传到监控中心的每一个人耳朵里。那声音，像重锤一样，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脏上。
视频到这里，就结束了。后面便是闻声赶来的安保人员破门而入，将己经头破血流的王法医制服带走的混乱场面。
老张关掉了视频，整个监控中心陷入了一片死寂。只有服务器机箱风扇的嗡鸣声，在提醒着人们这里依旧是现实世界。
“他……到底看到了什么？”一个年轻的警员喃喃自语，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。
这个问题，没有人能回答。
那枚晶体碎片己经消失了，唯一的目击者也疯了。显微镜下的秘密，成了一个永远无法被解开的谜。
林泽的脸色阴沉得可怕。他双手撑在控制台上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理性告诉他，必须找到一个科学的解释。也许是某种未知的生物孢子？接触后会释放强烈的致幻毒素？
可这个解释，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。什么样的毒素，能让一个经验丰富、心理素质过硬的老法医在十几秒内彻底崩溃？又是什么样的毒素，能让证物本身凭空消失？
就在所有人都被这团迷雾困住，不知所措的时候，苏眠忽然开口了。
“老张，把视频倒回去。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异常清晰，“倒到王法医把碎片放到显微镜下，但还没开始观察的那一刻，定格。”
老张愣了一下，但还是立刻照做了。
画面，停在了王法医俯身之前的那一刻。屏幕上，显微镜静静地立着，培养皿就在它的下方。
“再放大。”苏眠的目光，死死地锁着那个培养皿里，那个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像素点，“放到最大，首到画面失真为止。”
老张不知道她想做什么，但还是按照她的要求，将画面一格一格地放大。
随着倍率的提升，那个小黑点变得越来越大，也越来越模糊，最终变成了一团由像素方块组成的、毫无意义的黑色色块。
“够了，就停在这里。”苏眠说道。
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团模糊的黑色，眼神专注到了极点，仿佛要穿透屏幕，穿透像素，看到它最原始的模样。
林泽不解地看着她，但他没有出声打扰。他知道，苏眠一定又“看到”或者“感觉到”了什么。
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。
苏眠的脸色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，一点一点地变得苍白。她的额角，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，呼吸也开始变得有些急促。
她看到了。
不，应该说，是她“感觉”到了。
就在她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个黑色像素点上的时候，一股冰冷、粘稠、宛如实质的恶意，顺着她的视线，从屏幕的那个像素点上反向蔓延而来，像一条无形的毒蛇，瞬间缠上了她的精神。
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。
不是恐惧，不是愤怒，而是一种……纯粹的、高高在上的“凝视”。
仿佛有一个诞生于宇宙混沌之初的古老意志，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维度，通过那枚小小的碎片，通过这块冰冷的屏幕，将它那漠然、冰冷的目光，投射到了她的身上。
在那个意志面前，人类的喜怒哀乐，生死存亡，都渺小得如同尘埃。它不关心，不在乎，它只是“看”着，就像人会看一眼脚下爬过的蚂蚁。
苏眠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，大脑仿佛要被这股庞大的信息流冲垮。她终于明白王法医为什么会疯了。
因为他看到的，不是什么物体的微观结构，而是一个……深渊。
一个活着的，会思考的，正在凝视着他的深渊。
“苏眠！”
林泽的一声断喝，将她从那种被“凝视”的恐怖状态中猛地惊醒。
她浑身一颤，如梦初醒，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，被林泽眼疾手快地扶住。
“你怎么了？脸色这么难看？”林泽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和紧张。
“我……我没事……”苏眠大口地喘着气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，后背己经被冷汗湿透。她扶着控制台，过了好一会儿，才勉强站稳。
她抬起头，看向林泽，眼神里残留着未散的惊悸。
“林泽，我们都想错了。”她一字一顿地说道，声音因为后怕而带着一丝颤音。
“不是王法医在显微镜下观察它。”
“是它……通过显微镜，观察了王法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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