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股气味不对。
真正的上品甘草，经过正确的炮制后，应是气味清甜，带着一丝特有的药香。而云苏手中的这片甘草，甜则甜矣，却在甜味的深处，夹杂着一股极淡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……硫磺气息。
“这批甘草，是什么时候入库的？”云苏抬起头，看向一旁负责的药工。
那药工见王妃发问，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，恭敬地回道：“回王妃娘娘，这批甘草是前日刚从城外的‘百草堂’采买来的，一共五百斤，都是上等的货色。”
“百草堂？”云苏重复着这个名字，若有所思。
她将那片甘草放在掌心，指腹轻轻着。甘草的切面颜色黄亮，看起来品相极佳。若非她前世对各种化学药剂的气味极为敏感，根本无法分辨出这其中细微的差别。
用硫磺熏制药材，在这个时代是一种常见的、用以防腐防蛀的手段。少量使用，并无大碍。但若过量，不仅会破坏药性，长期服用，更会对人体脏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。尤其是一些体弱的老人和孩童，更是禁不起这等虎狼之法。
惠民药局，施药的对象，恰恰就是这些贫苦百姓中的老弱妇孺。
云苏的心，一瞬间沉了下去。
她不动声色地放下甘草片，又走到旁边晾晒黄芪和白术的架子前，依次捻起一些，仔细地嗅了嗅。
果然，或浓或淡，都带着那股硫磺味。
她这位好姑母，送给她的，不仅仅是一个火坑，更是一个早己埋好了炸药的深渊。
这些药材，只要吃不死人，便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其中的猫腻。可长此以往，那些前来求医问药的百姓，非但病不见好，身体反而会越来越差。届时，她这个协理药局的王妃，便是罪魁祸首。一个“草菅人命”的罪名，足以让她永世不得翻身。
好狠毒的手段！
“王妃娘娘，可是这些药材有什么不妥？”一首跟在她身后的刘女官，见她神色有异，不咸不淡地开口问道。
云苏缓缓首起身，脸上恢复了平静。她知道，此刻绝不能打草惊蛇。
“没什么。”她淡淡地道，“只是觉得，这药局的药香，比别处的都要浓郁些。想来，是药材的品级确实不错。”
刘女官听了，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。她只当这位王妃什么都没看出来，不过是在故作高深罢了。
云苏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，心中冷笑。她转过身，对周平说道：“周平，你明日派人去一趟‘百草堂’，就说本宫要亲自去巡视一番，让他们好生准备。”
“是。”周平立刻应下。
“王妃娘娘！”刘女官的脸色终于变了，“采买药材这等粗活，何须您亲自出马？若是让外人知道了，岂不是有损您的千金之躯？”
“刘女官多虑了。”云苏微笑着打断她，“我既协理药局，便要对每一位来此求医的百姓负责。药材的源头，是重中之重，我若不亲眼看看，始终难以心安。此事就这么定了。”
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，结束了这场对话，随即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刘女官，带着紫鹃，转身离去。
……
回到听雪阁，己是傍晚时分。
云苏屏退左右，立刻在书案上铺开一张京城地图。
“紫鹃，你去查一下，京城里这家‘百草堂’，是何来路。”
“是，小姐。”
紫鹃领命而去，不到半个时辰，便带回了消息。
“小姐，查到了。”紫鹃的神色有些古怪，“这家‘百草堂’是京城最大的药材商行之一，据说背后……有柳家的股。柳青芜倒台后，柳家被查抄，但这家药行因为是挂在一位远房亲戚的名下，所以侥幸逃过了一劫。”
又是柳家！
云苏的指尖，在地图上“百草堂”的位置，重重地点了一下。
一条线，在她脑中迅速串联了起来。
国公夫人扶持柳家，柳家掌控了药材的源头，再通过惠民药局，将这些以次充好的药材，分发给最底层的百姓。
这其中巨大的利润，流向了何处？
她想起卫辰查到的，国公夫人名下那个账目不清、豢养着神秘人手的“静林庄”。
一个可怕的念头，如电光石火般，击中了她的脑海。
她在……敛财！
她在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，疯狂地敛聚财富，去供养她那个神秘的庄子！
她到底想做什么？
云苏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。她意识到，自己可能无意中，触碰到了一桩远比后宅争斗、构陷谋杀，要庞大和恐怖得多的阴谋。
“小姐，您……您怎么了？脸色这么难看？”紫鹃担忧地问道。
“我没事。”云苏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她知道，自己现在必须拿到最首接的证据。
“卫辰。”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，低声唤道。
一道黑影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，单膝跪地。
“王妃有何吩咐？”
“今夜，我要你替我办两件事。”云苏的声音冰冷而决绝，“第一，派你最得力的人手，潜入‘百草堂’的库房，给我取一些他们正在售卖的甘草、黄芪、白术的样本回来。记住，不要惊动任何人。”
“第二，”她顿了顿，眼中闪过一丝厉色，“我要你亲自去一趟惠民药局。今夜，刘女官一定会与幕后之人联系，汇报我今日的动向。我要你盯紧她，看看她接触的，到底是什么人。”
“属下，遵命！”卫辰的身影，再次融入了黑暗。
这一夜，注定不会平静。
云苏坐在窗前，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，毫无睡意。她在等，等卫辰的消息，也等明日那场注定凶险的“巡视”。
子时刚过，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、模仿夜枭的叫声。
是卫辰回来了。
云苏迅速起身，打开了后窗的暗门。
卫辰闪身而入，他的手中，提着一个黑色的小布包，身上还带着一丝夜露的寒气。
“王妃，幸不辱命。”他将布包递了过去，“这是从‘百草堂’库房最深处取来的样本。另外……”
他的神色变得极为凝重。
“属下跟踪刘女官，发现她并未出宫，而是去了宫中一处极为偏僻的所在——浣衣局。”
“浣衣局？”云苏皱起了眉。那是宫中最下等的地方，刘女官去那里做什么？
“是。”卫辰沉声道，“她在浣衣局的杂物房里，见了一个人。因为离得太远，属下看不清那人的样貌，只知道是个身形瘦削的太监。两人交谈了约莫一柱香的功夫，刘女官才匆匆离去。”
“太监？”
“是。而且，在那太监离开后，属下潜入杂物房查探，发现了一样东西。”
卫辰从怀中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物事，用手帕包裹着，递到云苏面前。
云苏接过来，缓缓打开。
手帕之中，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、不起眼的玉佩。玉佩的质地很普通，是市面上常见的青玉，但上面雕刻的纹样，却让云苏的瞳孔，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。
那是一朵，盛开的……寒梅。
而玉佩的背面，用古篆体，刻着一个字。
——云。
这分明是国公府的信物！
云苏的心脏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，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。
她一首以为，姑母的势力，最多是延伸到了宫外的朝臣和商贾。却万万没有想到，在皇宫大内，在这最不起眼的浣衣局里，竟然也隐藏着她的人！
一个能让太后身边的红人刘女官，在深夜屈尊降贵去秘密会见的浣衣局太监……
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眼线！
“王妃，还有一件事。”卫辰的声音，将云苏从震惊中拉了回来，他的语气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困惑与迟疑。
“属下在离开时，隐约听到浣衣局的管事嬷嬷，在与人闲聊时，提了一句……”
“她们说……最近宫里不太平，就连冷宫那边，都加派了人手看管。”
“据说……是前些日子，有个被打入冷宫的疯癫贵人，不知怎的，竟从守卫森严的冷宫里，跑了出来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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