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家那一声凄厉的哭喊，如同一柄重锤，狠狠砸在书房死寂的空气中。
“走水？”
萧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，高大的身躯因震惊而微微晃动。他下意识地看向身前的云苏，眼中翻涌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、极为复杂的情绪。
有惊愕，有暴怒，还有一丝……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。
证据刚刚摆在他的面前，指向他父亲之死的真相。而那个揭开真相的人，却在同一时刻，被一场大火吞噬？
天底下，哪有这么巧合的事！
这是谋杀！是恐吓！是赤裸裸地向他这位战王示威！
“王爷！”管家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脚边，哭嚎道，“火势是从王妃的卧房烧起来的，用的全是桐油和干柴，火借风势，现在……现在整个落梅苑都快烧没了啊！王妃她……她一整天都没出过院子，这会儿……”
萧珏的脸色，瞬间变得惨白。
他握着账册的手，指节因用力而根根泛白，手背上青筋暴起。一股前所未有的、混杂着丧父之痛与滔天怒火的情绪，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。
他恨云苏，厌恶她，甚至想过让她去死。
可绝不是以这种方式！不是在他即将触及父亲死亡真相的这个夜晚！
这个女人，无论她变得多么陌生，多么精于算计，她终究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。有人在他的王府里，用如此酷烈的方式，谋杀他的王妃，这无异于将他的脸面和尊严，狠狠地踩在脚下，再用烈火焚烧！
“救……”
他刚要吼出那个“救”字，却见眼前那个本该被困在火海中的女人，正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。
“王爷，”云苏的声音异常平静，在这片混乱中，如同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，瞬间让萧珏沸腾的理智冷却了下来，“您现在才派人去救，怕是只能救出一具焦尸了。”
萧珏的瞳孔猛地一缩，死死地盯着她，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。
管家也愣住了，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完好无损的云苏，结结巴巴地道：“王……王妃娘娘？您……您怎么会在这里？”
“我若不在，又怎能看到这场，为我精心准备的灭口大戏呢？”云苏缓缓走到书案前，拿起那封充满威胁的信，指尖轻轻划过纸面，“放火的人以为，只要烧死了我，再烧掉我房里可能存在的证据，他们就能高枕无忧了。”
她抬起头，目光如刀，首刺萧珏的内心。
“只可惜，他们算错了一步。他们没想到，王爷您，会提前召见我。”
萧珏的心脏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。
是啊，若不是他心中存疑，提前让她带着证据来书房，那么此刻……
他不敢再想下去。
那股后知后觉的恐惧，迅速转化为了毁天灭地的愤怒。他的声音不再只是冰冷，而是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、属于沙场修罗的血腥味。
“卫辰！”
“属下在！”卫辰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，单膝跪地。
“封锁王府所有出入口，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！”
“传本王将令，召集府中所有亲卫，包围‘静心苑’！没有本王的命令，任何人不得出入！”
“另外，派一队人，立刻去城西柳家布庄，将一个叫王福的管事，给本王活捉回来！若有反抗，格杀勿论！”
一连三道命令，杀气腾腾，毫不拖泥带水。
整个战王府的宁静，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。无数黑色的身影在夜色中穿梭，甲胄碰撞之声，兵刃出鞘之声，响彻府邸的每一个角落。
萧珏转过身，玄色的蟒袍在烛光下翻飞，他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，经过云苏身边时，脚步微顿，声音沙哑地丢下一句：“跟上。”
云苏没有犹豫，立刻跟了上去。
她知道，今夜，便是清算一切的时刻。
……
静心苑。
柳青芜的居所，一如其名，布置得雅致清幽，院中种满了奇花异草。
然而此刻，这片静谧之地，却被数百名手持火把、身披铠甲的王府亲卫围得水泄不通。火光映照着刀剑的寒芒，将每一个角落都染上了一层肃杀的血色。
萧珏和云苏赶到时，柳青芜正披着一件单薄的纱衣，被侍卫拦在院中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茫然。
“王爷！这是……这是怎么了？为何如此兴师动众？是府里出了什么事吗？”她看到萧珏，仿佛看到了主心骨，立刻便要扑过来，眼中泪光闪烁，楚楚可怜。
“站住！”萧珏一声厉喝，让她的脚步僵在了原地。
柳青芜的脸上闪过一丝受伤，随即委屈地咬着下唇：“王爷……您怎么了？为何用这种眼神看妾身？”
萧珏没有回答她，只是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，冷冷地看着她。
他身后的云苏，缓步上前，将手中的账册，狠狠地摔在了柳青芜的面前。
“柳侧妃，事到如今，还要演戏吗？”
柳青芜看到那本账册，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，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，泫然欲泣道：“姐姐，你在说什么？妾身听不懂。这……这是什么东西？”
“听不懂？”云苏冷笑一声，“那这封信，侧妃娘娘总该认得自己的笔迹吧？”
她将那封威胁信，展开在柳青芜眼前。
柳青芜的脸色，终于“唰”的一下，变得惨白。
“不……这不是我的！是有人伪造，是有人要陷害我！”她尖叫起来，拼命地摇头。
就在这时，卫辰压着一个五花大绑、满脸是血的人走了进来，狠狠地将他踹跪在地。
“王爷，王妃，王福带到！”
王福一看到柳青芜，立刻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，哭喊道：“侧妃娘娘救我！救我啊！”
柳青芜看到王福，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，她惊恐地后退一步，几乎站立不稳。
“王福，”云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声音不大，却字字清晰，“你的母亲王大娘，现在何处？”
王福浑身一颤，不敢说话。
“你不说，我也知道。”云苏的声音冷了下来，“她根本没有回乡养老，而是被你藏在了城外的庄子里，对吗？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，可惜，卫辰的办事效率，比你想象的要高得多。”
王福猛地抬头，眼中满是绝望。
“现在，我给你一个机会。”云苏继续道，“说出所有真相，指认幕后主使，我或许可以看在你母亲的份上，让你死得痛快一点。否则，凌迟之刑，你应该听说过吧？”
王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，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。
他猛地朝着柳青芜的方向磕头，涕泪横流：“娘娘！是您指使我的啊！是您让我娘在老王爷的汤里放海藻，是您收买了张御医，也是您……也是您给了我们一大笔钱，让我们事成之后远走高飞！求您救救我，救救我娘啊！”
这番话，如同一道道天雷，劈得柳青芜摇摇欲坠。
“你胡说！你这个贱奴，竟敢血口喷人！”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，状若疯魔。
萧珏缓缓地，一步步地走到她的面前。
他蹲下身，捡起那本账册，一页一页地，当着她的面撕得粉碎。
“青芜，”他的声音，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，“本王最后问你一次，父王，是不是你害死的？”
柳青芜看着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，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、如同实质般的杀意，终于明白，一切都结束了。
她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，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。
“是！是我！”她抬起头，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，“是我又怎么样？那个老不死的，从一开始就看我不顺眼，处处阻挠你我！他凭什么不死？还有她！”
她猛地指向云苏，面目狰狞：“这个贱人，她凭什么占据王妃的位置！王爷，我所做的一切，都是为了你啊！我爱你啊！”
“爱？”萧珏的脸上，露出了一个极度嘲讽的笑容，“你的爱，就是害死我的父亲，再三番两次地，想置我的王妃于死地？”
他缓缓站起身，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。
“来人。”
“将柳氏，打入王府地牢，听候发落。”
“其同党王福，即刻杖毙。王氏，赐白绫。”
“至于太医院的张敬之……”他顿了顿，眼中闪过一丝狠戾，“明日一早，将所有证据，连同他本人，一并送入宫中，交由圣上和太后处置。”
柳青芜的哭喊和咒骂声，被侍卫粗暴地堵住，很快便消失在了庭院深处。
一场持续了数月的惊天阴谋，终于在今夜，尘埃落定。
萧珏站在原地，火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，显得无比孤寂。他没有看云苏，只是对着空气，疲惫地说道：“落梅苑己经毁了，你……先搬去听雪阁吧。明日，本王会亲自向母后和你云家，说明一切，还你一个清白。”
说罢，他转身，带着一身的萧索，落寞离去。
云苏站在原地，看着这满院的狼藉，心中却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。
她赢了，但赢得并不彻底。
因为，柳青芜在被拖下去的最后一刻，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，在她耳边，留下了一句如同魔咒般的话语。
“云苏，你别得意……你以为，那碗送父王上路的‘安神汤’，真的是我想出来的吗？……那方子，那说辞，是你们云家的人，亲手教给我的啊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云家的人？
云苏的心，猛地一沉。
她迅速在脑海中搜索原主的记忆。那段记忆很模糊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。她只记得，在献汤的前一日，柳青芜来找她，言语间百般蛊惑。
但在这段记忆的更深处，似乎还隐藏着另一段画面。
那是在一次家宴上，原主的一位至亲，一位她无比信任的长辈，曾拉着她的手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：“苏儿啊，你可知有一种安神汤，最得老人家的欢心……”
画面破碎，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。
但云苏却清晰地记起了，当时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独特的、清冷幽邃的香气。
那是……只有她那位身为国公夫人的嫡亲姑母，云氏，最爱用的……
“寒梅香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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