浓雾像黏稠的浆液,紧紧糊住了地牢的每一寸石壁。
湿冷的气息渗入砖缝,凝成细密水珠,缓缓滑落,留下道道灰黑的泪痕。
空气沉重得仿佛能压弯人的脊梁,连呼吸都带着铁锈与腐苔的腥气。
忽然,一阵金属拖地的轻响刺破寂静,伴随着皮靴碾过湿石的闷响,缓慢而坚定地逼近。
雾中轮廓渐次浮现——先是腰间垂落的青铜令牌,接着是一袭玄色长袍的下摆,最终,一张冷峻如刀削的脸自白雾中显现。
天光未明,这片禁言区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死寂。
这死寂的中央,躺着一具尸体,或者说,半具。
它的头颅不翼而飞,脖颈处的断口平滑得像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黑曜石,仿佛是被一道无形的、薄如蝉翼的利刃瞬间斩断。
没有挣扎的痕迹,没有喷溅的血污,只有一股极寒的气息从那道完美的切口中丝丝缕缕地渗出,冻结了周围的空气,在尸身周围结出一圈霜晶,触之如针扎般刺骨。
尸体的右手,五指以一种僵硬的姿态蜷曲着,死死攥着一卷烧得只剩小半的卷宗。
炭化的边缘脆弱不堪,但中央残留的字迹却像淬了毒的烙印,清晰可见——“……沈氏……不可查……”。
几个扭曲的数字符文附着其后,像是某种绝密的编号,墨色深处泛着幽蓝光泽,似非人间笔墨所能书就。
“焚之。”监察使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,“不留痕迹。”
“是。”一名年轻狱卒应声而出,袖口沾着昨夜西区牢房的泥渍——正是昨夜被临时调岗的沈观。
作为被临时指派来协助清理的狱卒,他有幸能近距离接触这具诡异的尸体。
在将尸体抬上焚化推车时,他借着调整位置的动作,俯下身,目光飞快地扫过死者的每一处细节。
指尖无意擦过地面,竟觉微黏——那是尚未干涸的污水,混着墙根渗出的青苔汁液,散发着淡淡的腐竹味。
就是这一眼,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死者的五指弯曲弧度极其不自然,尤其是拇指与食指之间,构成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夹角。
这不是惊恐或痛苦时的痉挛,更像是一个人临终前,手中还紧握着一支无形的笔。
沈观的视线缓缓下移,落在了死者的右脚上。
囚鞋被蹭掉了一角,露出的小趾甲边缘,有一道极不显眼的、轻微的磨损痕迹。
他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捻起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碎屑,放到鼻尖轻嗅。
一股淡淡的竹青和墨的气味,夹杂着一丝金属锈味——是竹纤维,还掺了微量朱砂。
一个荒唐而又惊悚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:这人死前,是在用脚趾夹着竹笔写字!
而那道“完美切口”并未完全切断颈髓——墨婆曾低声说过:“颈脉未冻透……魂未离体三息……足够写几个字。”
他在极寒药物的作用下维持着残存意识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以脚代手,在地上写下讯息。
焚尸炉的火口旁,墨婆佝偻着背,像一尊被岁月熏黑的石像。
她那双浑浊的眼珠里,映着炉膛中跳动的暗紫色火焰,边缘泛着诡异金边,热浪扑面而来,灼得人脸皮发紧,混着一股焦臭,深入肺腑。
沈观以核对炉台账目的名义走近,故作平静:“婆婆,这火……”
墨婆没有回头,干枯的手指抬起,在满是灰垢的墙壁上,用力划出了一道刺目的红色划痕。
那划痕歪歪扭扭,像一道泣血的伤口。
随后,她又用那根手指,隔空点了点焚化车上尸体的胸口位置。
当她浑浊的眼珠扫过沈观袖口露出的一截铜丝时,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。
那是二十年前焚炉司老匠人才有的信物……她认得。
沈观的心猛地一沉。
他读懂了墨婆的意思。
火焰呈暗紫,边缘泛金,说明死者生前被注入了压制心神的“锁魂散”。
可那红痕与指向心脏的动作,却在说:即便如此,恐惧与不甘仍冲破药力,在最后一刻凝聚成执念。
“最近……还见过这样的吗?”沈观压低声音。
墨婆缓缓摇头,枯手指向通风口边缘一条细缝。
沈观凑近一看,一小片焦边纸片卡在铁网背后,火光映照下,显出半个“夜”字。
笔迹焦脆却扭曲有力,像是挣扎中写就。
那纸非寻常草纸,而是浸过尸油的“阴纹宣”——遇烈焰反生阴火,烧不尽,灭不绝。
当晚,沈观借故调阅了昨夜的值班轮班簿。
禁言区本该彻夜封锁,除了巡逻队,无人可以进入。
但在记录簿角落,他发现了一个异常记号——一名专司传递内部信件的狱卒,曾在丑时私自进入禁言区,理由是“加急密信”。
“沈哥。”一个声音从背后幽幽响起。
沈观回头,是新来的狱卒陈小砚,脸色煞白,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馒头。
“那信……是冲你来的。”陈小砚的声音抖得厉害,“我昨晚看见了。信封上没有署名,但封口的蜡印上,用的是‘缠魂丝’。”
沈观的呼吸骤然停滞。
缠魂丝!
那是沈家内部传讯专用的标记,以金蚕丝混入特制蜡油,封缄后坚韧无比,非特定手法无法开启,强行撕开便会自燃成灰。
“我本来该是昨晚值守禁言区的。”沈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,“监察使临时把我调去了西区。”
他瞬间明白了。
凶手的目标根本不是那个倒霉的送信狱卒,而是他自己。
那封信是引他进入禁言区的诱饵,而他因一次偶然的调岗,躲过一劫。
那个狱卒,成了他的替死鬼。
那么,真正的讯息是什么?
那张烧焦的卷宗,还有那个“夜”字,都只是凶手留下的迷雾。
真正的线索,或许并没有被焚毁。
子时三刻,沈观避开所有耳目,再次潜入禁言区。
他没有去尸体倒下的地方,而是首接闪身进了地面清洗记录室。
这里存放着每日清洗地牢的记录,详细到每一块青砖的擦拭次数。
他迅速翻找着,果然,在今天的记录中,禁言区中央地带的清洗记录异常。
第七列第三块砖,被标注了“反复刷洗三次”,而其他区域都只有一次。
沈观心中有了计较。
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油纸包,里面是磨得极细的油粉,混着一缕父亲遗物铜丝碾成的灰末。
低语一句:“父传灰引诀。”
回到现场,他精准地找到了那块被过度清洗的青砖,将粉末均匀洒下。
奇迹发生了。
那些曾承载过死者意志的砖石,仿佛还记得那份执念,油粉竟如被无形墨迹牵引,缓缓汇聚,浮现出墨绿色的残痕。
“夜阑入梦,见……”
字迹潦草微弱,显然是临死前用脚趾蘸着污水仓促写下,又被刻意清洗过。
沈观正准备用衣袖擦去粉末,一股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背后袭来,仿佛有一条毒蛇正贴着他的脊椎缓缓向上爬行。
他猛地回头。
空无一人。
但他的目光却被墙角的通风口牢牢吸住。
那里铁丝网正在极其轻微地、有节奏地颤动,像是有人在外侧呼吸。
紧接着,一只白蜡色的手掌无声贴上铁网内侧——皮肤紧绷如冰雕,指节泛着尸斑般的青灰,五指细长,没有一丝血色。
忽然,墙角青苔开始蠕动,如同活物般蔓延、聚合。
墨绿色的苔藓迅速勾勒出一张巨大而模糊的脸——没有眼,没有鼻,只有一张向下弯曲的嘴。
元无咎的“画脸”!
沈观猛地后跃,脊背撞上冰冷石壁,胸口剧烈起伏。
那张苔藓构成的虚影缓缓抬起一根“手指”,在粗糙墙面上,一笔一划写下五个字:
“你也快闭嘴了。”
字迹形成,墙上的脸便如潮水般退去,一切恢复原样,只剩下湿漉漉的苔藓,和通风口后那片一闪而逝的惨白。
沈观没有动,只是缓缓地后退了两步,袖中的指尖,轻轻着一截藏在内衬里的、粗糙的铜丝。
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,用焚化炉底的灰烬与铜水熔炼而成,触手冰凉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
这不是警告,而是一份邀请。
对方要的,从来不是他的沉默。
而是要让一个“会读死人话”的人,也变成一句需要被解读的死人话。
他的生路只有一条,就是在自己被“书写”成下一具尸体之前,先一步读懂所有无声的供词。
沈观的目光重新落回地面那五个若隐若现的字上,瞳孔收缩如针。
夜阑。
入梦。
这西个字像是一把没有钥匙孔的锁,将所有的秘密都封存在了最深处。
而现在,这把锁被递到了他的面前,伴随着倒计时的滴答声。
他能感觉到,那张没有五官的脸,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,饶有兴致地“看”着他,等待他如何解开这道用生命作答的谜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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