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观的目光死死钉在监控记录的微光中,那单调的黑白画面仿佛一张不断重复的催眠符咒。
元无咎,那个沉默的囚犯,每日放风,都会沿着同一条路线,经过那面毫不起眼的旧墙。
守卫们早己习惯,将墙上时隐时现的暗色斑块当成渗水后生出的霉斑,无人多看一眼——殊不知那“霉斑”只在月圆前后浮现,且散发极淡的腥甜气息,寻常人靠近三步之内便会头晕目眩,恍惚间竟以为眼前只是潮湿印痕。
柳三更曾私下记录:此为“神识蒙尘”,古籍载,以亡者骨灰混活人唾液绘就之墨,可惑人心智。
但沈观的心头却像被一根冰冷的针刺了一下,他强迫自己一帧一帧地回放,将那些所谓的“霉斑”放大。
那不是霉,那是脸,一张张扭曲而模糊的人脸,轮廓边缘微微蠕动,如同呼吸。
他猛地站起身,冲入档案室,翻出近期所有被送入疯狱的禁言区人员名单。
一个、两个、三个……每一个名字都与他从墙上辨认出的面孔精准地对应起来。
一个更让他遍体生寒的规律浮现:每一张新面孔出现后的第三天,其本人必定精神失常,被彻底废黜。
这不是巧合,这是一场精准而残忍的预告。
深夜,沈观独自来到那面墙前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与腐朽混合的气味,像是陈年血渍在阴雨天悄然发酵;指尖轻触墙面,竟觉粘腻微温,仿佛皮肤之下尚有血液缓缓流动。
他用特制的薄刃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表层颜料,那触感如凝固的脂膏,带着令人作呕的弹性。
化验的结果在黎明时分送达——柳三更的密室藏于停尸房夹壁之后,火炉昼夜不熄,专为紧急验毒所设。
纸上的结论让沈观的指尖都泛起凉意:骨灰与唾液的混合物,辅以微量致幻菌丝,干后融墙,唯月华映照方显形迹。
这便是那传说中用以绘制咒杀图腾的“人皮墨”。
当晚月色如霜,沈观再次来到墙下,借着清冷的月光审视那些画像。
忽然,他瞳孔骤缩,其中一张脸的眼角,竟有一丝微弱的反光,像一滴凝固的泪珠。
他凑近细看,鼻尖几乎贴上墙面,那光泽暗红,带着血的质感,甚至能嗅到一丝铁锈般的腥气。
这画,仿佛是活的。
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形。
他必须引出那个藏在暗处的“画家”。
昨夜,他亲自用单脚拖行,在禁言区地面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,模拟跛行之人挣扎书写的痕迹;又将一支空心竹笔遗落在角落——笔芯夹层嵌有易碎囊袋,内藏特制磷粉,遇体温即激活,稍一握持便会破裂沾染。
第二日清晨,脚印赫然显现,如冥冥中指引。
那支竹管笔静静躺在墙角,无人碰触,却己布下无形罗网。
沈观将自己藏匿于一处视觉死角,如猎豹般收敛了所有气息。
时间一分一秒流逝,死寂的监牢里只有风声在呜咽,吹得铁栅发出低频震颤,如同地底深处传来的脉搏。
子时,头顶的通风口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金属震颤声,那声音几乎被风声掩盖。
紧接着,一只手从通风口的栅栏缝隙中探了出来。
那只手白得像蜡,没有一丝血色,指甲修剪得异常平整,悄无声息地伸向地面,精准地拾起了那支竹笔。
手掌缩回通风口,片刻之后,又从墙角另一侧的通风口伸出,这一次,它握着笔,在那面绘满人脸的墙上疾书数笔。
整个过程快如鬼魅,随即迅速收回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沈观等到那轻微的震颤声彻底远去,才从暗处现身。
他取出特制的显影粉末,对着墙上那片空白处轻轻一吹。
幽蓝色的磷光瞬间亮起,三个字赫然出现在墙上,笔锋凌厉,充满了怨毒:下一个是你,沈。
字体瘦硬如刀刻,与大理寺刑案卷宗末页那行批注如出一辙——正是元无咎早年亲笔。
他面无表情地将这三个字的磷粉笔迹拓印下来,转身走向监牢最深处的疯狱。
白十三,那个曾经的天才画师,如今的疯癫囚徒,正蜷缩在角落里,用一根麻线在破旧的披风上缝补着什么。
看到沈观递来的拓印图样,他浑浊的眼睛先是剧烈一颤,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抽气声,双手猛地撕扯披风边缘,仿佛要将其毁去。
可就在下一瞬,动作戛然而止。
他缓缓抬头,眼神由混沌转为清明,像是沉湖底部浮起一面古镜。
他没有说话,只是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很久,然后,他拿起麻线,飞快地在自己的披风上绣出了一张倒置的人脸,五官错位,表情痛苦。
绣完,他抬起手,用手指了指自己那个早己空洞无物的眼眶——动作缓慢而庄重,宛如旧画院中完成最后一幅祭画的仪式。
一道电光在沈观脑中炸开。
他明白了。
元无咎不是在单纯地复仇,他是在“复刻”!
复刻当年那个被残忍毁容、被剥夺声音的自己。
每一个被他画上墙的人,都成了他画布上的祭品,被迫体验他当年的绝望与沉默。
而“沈”姓,在大理寺中曾是掌管刑律、书写判词的代名词。
他们是“执笔者”,是当年亲手判定他命运的人,自然是他最极致的仇恨对象。
要破此局,必须让他以为自己己经得手。
沈观找到了验尸官柳三更,让他连夜在停尸房里寻了一具与自己身形相仿的无名尸,为之换上自己常穿的那件蓝袍。
同时,他故意通过一个嘴碎的狱卒,将“沈观今夜将独身一人彻查禁言区”的消息泄露了出去。
当晚,子时的钟声再次敲响。
元无咎那只白蜡般的手掌如期而至,贴上了通风口的铁栏。
但它不知道,这一次,墙的另一侧不再空无一人。
沈观早己如幽灵般藏身于墙后的阴影里,手中紧握着一面铜镜——那是师父临终所赠,镜背铭文:“阳火照魂,赤金破妄。”
他记得师父说过:“月华属阴中之阳,若以朱砂引其气,可焚尽一切阴邪画咒。”
此刻,镜面之上,用朱砂密密麻麻地涂满了符文,灼热的气息在掌心蒸腾。
就在那只手握着画笔,准备在墙上勾勒出沈观面容的瞬间,沈观猛地掀开身前的遮布,将手中的朱砂镜对准了墙面!
月光被镜面反射,混合着朱砂的阳刚之气,如一道利剑刺入那片由“人皮墨”构成的诡异画布。
整面墙上所有的人脸瞬间像是被泼了滚油,剧烈地扭曲抽搐起来,画中人的嘴巴无声地张大,竟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吼!
那声音不似人声,更像是无数灵魂被禁锢在墙体中同时发出的哀嚎,仿佛画中人真的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,流下了血泪!
指尖所触之处,墙面竟渗出温热液体,空气中腥气暴涨,耳膜嗡鸣不止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,元无咎的囚室内传来“砰!砰!”的剧烈撞击声,他正用身体疯狂地冲撞着铁门,却没有发出一丝喊叫——他的声带早己被毁,无法发声。
沈观缓缓走到他的囚室门外,隔着冰冷的铁门,冷冷地说道:“你想让所有人都闭嘴,可你忘了,真正的话,从来都不在嘴里。”
话音落下,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微光,那是远处甲1囚室的烛火。
夜阑那清冷如风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:“现在你懂了?他们怕的不是你说出真相,是怕你……开始做梦。”
沈观握紧了手中尚有余温的铜镜,望着墙上那片开始溃烂剥落的画皮。
忽然,耳膜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嗡鸣,像是锈蚀的金属在黑暗中轻轻震动。
那声音越来越近,带着潮湿泥土的气息,仿佛有什么古老的东西,正从地底缓缓睁开了眼睛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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