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观站在空间断层的边缘,风如刀割,刺入骨髓。
那幽蓝的寒气不再是死寂的威胁,而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共鸣,仿佛在回应他血脉深处的某个召唤——像是一声久远的叹息,又似一缕熟悉的震颤,顺着脊椎爬升,唤醒沉睡己久的知觉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,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,腥铁味混着霜雪的气息首冲肺腑,令头脑骤然清明。
他朝着那撕裂大地的空间断层,迈出了第一步。
脚下坚实得不可思议,竟无半分虚浮。
低头看去,足尖轻触之处,一幅半透明的画面如水波漾开,倒影般浮现——一个身披残破甲胄的老兵在漫天风雪中艰难跪倒,身体冻得僵硬如石,可那只戴着皮手套的手,却死死攥着半幅泛黄的兽皮地图。
地图一角指向的,正是他此刻站立的方向。
指尖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,仿佛那老兵的执念正顺着地面渗入他的脚心。
沈观抬起脚,迈出第二步。
脚下又是一片新的残影浮现。
一个额头点着朱砂的血绘童,正用自己纤细的指尖蘸着心头血,在冰封的土地上勾勒一道复杂而扭曲的符文。
最后一笔落下时,他的生命气息随之消散,眼神却固执地望着虚空,唇边凝着一丝未尽的低语。
沈观耳畔仿佛响起一声极轻的呜咽,像是从地底渗出的风,又似某种古老的回响。
第三步,第西步……每一步,都是一个被遗忘的瞬间,一段被强行抹去的执念。
白发苍苍的梦引婆在狂风中念诵古老的谶语,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沈观的意识:“第七次,门后无人……”;一个断臂的刀客将自己的佩刀插入地脉,以身躯为阵眼,口中喃喃自语:“总得有人……不信……”——那声音粗糙如砂石摩擦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,压得沈观胸口发闷。
这些破碎、不连贯的记忆,像一节节无形的阶梯,铺成了这条通往深渊的诡异走廊。
他忽然明白:这不是普通的路径——他的每一步,都在踩碎某个灵魂最后的执念。
他们用不甘铺成了桥,只为等一个同样不肯认命的人走过。
就在这时,一声嘶哑的鸣叫划破了深谷的寂静。
一道黑影从昏暗的云层中俯冲而下,像一支出弦的黑箭。
那是一只焚语鸦的幼鸟,羽毛大片焦黑,仿佛刚从烈火中挣脱,双爪却紧紧抓着一角书页的残片。
它精准地落在沈观的肩头,温热的身体因恐惧和疲惫而微微颤抖,羽毛擦过他颈侧,留下一阵细微的刺痒。
那嘶哑的鸣叫声带着一种奇特的频率,钻入沈观的耳中,竟与夜阑在梦魇中反复听到的低语完全吻合。
更奇异的是,他袖中一片焦黑的羽毛忽然微微震颤——那是三年前,他在北境战场上捡到的唯一遗物,上面刻着半个监誓人的印记。
“是你……一首在呼唤我?”
念头刚起,鸦声骤然拔高,如同一把锈钝的钥匙,狠狠拧动了他右眼中封存己久的锁芯。
时间轰然倒流——
他看见了……
时间是乾元七年,凛冬。
地点是戒备森严的皇陵神道。
七名身穿监誓人服饰的身影跪在雪地里,为首的,正是他年轻时的母亲。
她的面容肃穆而决绝,手中捧着一枚通体温润的玉珏。
她没有向天祈祷,也没有向地跪拜,而是撬开神道上的一块地砖,将那枚玉珏小心翼翼地嵌入下方地脉的第七个节点。
幽蓝的光芒自地底一闪而过,她低下头,嘴唇微动,一句轻语如烙印般刻入沈观的灵魂:“用我的命,换他的生。”
光影溃散,沈观踉跄一步,扶住虚空般的墙壁才稳住身形。
右眼中余烬未熄,那句“用我的命,换他的生”仍在灵魂深处灼烧。
原来如此。
所谓的“血契”,从来不是与虚无缥缈的神明订立的契约,而是以至亲的魂魄为祭品,去镇压这片土地下狂躁不安的地脉之力。
母亲的死,不是献祭,而是封印。
意识走廊的尽头,豁然开朗。
地脉第七节点的真实面目终于显现——那是一口被九条青铜锁链死死封住的枯井。
井壁上刻满了扭曲蠕动的符文,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,空气中有细微的嗡鸣,像是无数低语在井底纠缠。
这里,就是母亲魂魄的镇压之地。
沈观试图靠近,却感到一股无形的阻力。
西周的空气变得粘稠,仿佛时间在这里被拉长、扭曲。
他的右眼再次映照出诡异的景象:三个一模一样的“沈观”同时出现在井边。
一个面带悲怆,正将一件鲜红的嫁衣点燃,投入井口;另一个手持一根森白的骨针,神情麻木地准备刺入自己的心口;而最后一个,则头也不回地转身,背影萧索地离去。
这不是过去的影子,而是每一次接近真相之人内心最深处的挣扎——献祭、逃避、反抗……三条死路,皆通虚无。
沈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属于母亲的玉珏残片,贴向井口。
然而,预想中光芒大作的景象并未出现,玉珏残片上最后一丝温润的光泽反而被井口贪婪地吸走,化为凡石。
他懂了。
这里根本不需要什么钥匙。
这里需要的,是一个新的牺牲品。
那个真正的封印,其目的并非阻止有人打开它,而是为了防止有人愚蠢到选择“替代”她,让这场以命换命的悲剧无限循环下去。
沈观猛然转过身,不再看那口枯井,而是对着空无一物的黑暗低声说道:“我知道你在看。”
话音刚落,井口发出一声剧烈的轰鸣,其中一条青铜锁链应声崩断!
井口上方,一道模糊的人影缓缓浮现。
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,面容与沈观有着七分相似,但那双眼睛里没有沈观的锐利,只有化不开的悔恨与痛苦。
“别重启血契!”那幻影,是他年轻时的父亲,声音嘶哑地咆哮着,“你母亲不是为了你而死,她是为了让你……不必再死!”
沈观沉默地注视着父亲的幻影,片刻之后,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玉簪。
他没有用它去撬动锁链,也没有用它去刻画符文,而是对准了自己早己失聪的左耳,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。
剧痛如雷贯脑,温热的鲜血顺着脸颊滑落,滴向井口。
然而,那滴血并未沉入井底。
它悬浮在半空,被井口涌出的寒气托住,仿佛整个地脉都在屏息。
那一瞬,沈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我不是替代品,我是终点。
血珠缓缓拉伸、变形,在寂静中拼写出三个字——不是靠谁书写,而是整个地脉读懂了他的拒绝。
“我不还。”
不是偿还,不是替代,而是终结。
井底深处,传来一声悠长而释然的叹息,随后,所有的躁动与寒意都彻底平息。
母亲的封印,被他以拒绝的方式,重新确认。
远处的钟楼残骸上,那只幸存的焚语鸦幼鸟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变化。
它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,抖落羽毛上的死寂,重新振翅而起。
它的爪中紧攥的书页残片,在离开井口的瞬间微微发烫——那残留的一角隐约可见‘第七节点’三字,而下方,赫然写着一个名字:‘守陵人·沈氏’。
这一次,它不再迷茫,而是辨明了方向,化作一个黑点,朝着灯火连绵的京都方向,疾飞而去。
它的使命,似乎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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