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停了,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却仿佛凝固在了北境冰谷的空气中,像一层看不见的霜,贴着皮肤缓缓爬行。
沈观站在一片死寂的雪白之上,脚下是埋葬着他童年与兄长的冻土——踩下去时,积雪发出细微的“咯吱”声,如同旧日记忆在脚下碎裂。
他弯下腰,指尖轻轻拈起一片漆黑如墨的羽毛,它静静躺在雪中,边缘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痕,触感粗糙而脆硬,仿佛一碰就会化为灰烬。
焚语鸦的羽毛,像一个来自地狱的信物,传说它们以执念为食,以临终所见为巢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,将羽毛的根部像钉子一样用力插入身前的雪地——掌心传来一阵刺痛,那是反作用力震得指节发麻。
刹那间,一股微弱的、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暖流从羽毛中渗出,拂过他的手背,如同垂死者的最后一口呼吸,温热却短暂。
沈观伸出左手,用藏在袖中的玉簪尖端划破食指,金属的凉意与血珠涌出的灼热交织,鲜红的血滴落,精准地溅在羽毛与白雪的交界处,发出轻微的“滋”响,像是某种封印被唤醒的叹息。
血,是记忆最好的钥匙——尤其是亲缘之血,能唤醒残留于焚语鸦识海中的最后画面。
雪地在他眼前开始扭曲,光影剥离,重组成一幅摇曳不定的残影:监誓台崩塌前的最后一刻,他的弟弟血绘童,那个被所有人认为是疯癫的孩子,正趴在冰冷的石板上,用自己的血,笨拙地涂抹着。
旁人只当那是濒死前的胡乱挣扎,但此刻,在记忆锚点的回溯下,沈观看得清清楚楚——那不是胡写,而是复刻。
每一次点、划、勾、连,都在模仿一种针法——母亲绣布上未完成的纹路。
他在复刻一幅图:由两个巨大瞳孔构成的“双城图”。
上方,是倒悬于天空、轮廓狰狞的龙脊遗城;下方,是深埋于地底、静默无声的皇陵地宫。
而连接着这两个“瞳孔”的,是一条条纤细却坚韧的血色丝线——那是地脉的流向,仿佛大地本身正在被缝合。
嗡的一声,沈观脑中一片轰鸣,眼前的幻象瞬间崩碎,耳膜仍在震荡,如同被无形钟声击穿。
他猛然攥紧拳头,指甲深陷掌心,留下西道月牙形的血痕,疼痛让他清醒。
原来如此。
原来如此!
所谓“影神右瞳开启”,根本不是唤醒什么远古邪神,那只是一个幌子,一个流传千年的谎言!
真相是,地脉能量被强行逆转倒灌,巨大的冲击会将深埋地底的监誓台彻底顶出地面,让它重见天日。
而真正需要被唤醒的,从来不是神。
是被镇压在监誓台之下,被遗忘了千年的……初代监誓人之魂!
想通这一切的瞬间,沈观转身便走,没有半分留恋。
寒风卷起那片焚语鸦的焦羽,在他身后盘旋一圈,忽地化作灰烬,随气流飘向南方——正如三十年前母亲离开北境那一夜,风也带走了她披帛的一角。
他如一道离弦之箭,连夜奔袭,重返风声鹤唳的京都。
踏入禁区时,阴风扑面,带着腐叶与铁锈混合的气息,刮在脸上如细砂摩擦。
他从行囊中取出九根早己备好的断裂旗杆,依次插入地下——每一声“噗嗤”入土的闷响,都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尘雾。
每一根旗杆顶端,都用细细的锁魂丝系着一枚惨白的骨钉。
七枚来自骨无归散落的胸腔,另两枚,是他以自身指骨仿制,触之冰凉,隐隐透出熟悉的血脉共鸣。
九旗列阵,如九座墓碑,沉默伫立。
沈观站在阵心,手持母亲留下的玉簪,以簪尾轻轻敲击地面。
咚……咚咚……咚……
这不是任何乐律或咒语,而是他记忆深处,母亲哄他入睡时,指尖轻拍在他背上的心跳节奏——缓慢、沉稳,带着安抚的力量。
起初,大地毫无反应,只有风穿过旗杆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哨音。
但随着他不知疲倦地敲击,玉簪竟微微发烫,仿佛在燃烧他的血脉之力。
第三次敲击后,脚底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震颤;第七次,阴风骤起,卷动骨钉相互碰撞,发出清越如铃的轻响;第九次——
刹那间,仿佛沉睡千年的军阵被唤醒,整个禁区阴风怒号,十万个声音合成一个洪亮到足以撕裂苍穹的呐喊,从地底喷薄而出:
“监誓人——归来!”
这声音如雷贯地,顺地脉奔涌南下,掠过山川,穿透宫墙,最终沉入镇狱司最深的地底——
就像一根无形的针,刺破了寂静千年的封印薄膜……
囚室中央,夜阑盘膝而坐,长发垂地。
那声呼喊并非通过耳朵听见,坤你实在是太美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而是首接震荡在她灵魂深处的“誓约共鸣”——她认得这个频率,三十年前,母亲最后一次启动地脉时,也是这样震动天地。
她没有丝毫惊讶,反而露出了一抹了然的微笑。
“现在,那个孩子终于走到了这里……那么,我也该交出最后一份证言了。”
她主动撕裂了守护心神的最后一道梦境屏障,任由磅礴的精神力倒灌而出。
半空中,一幅清晰的记忆画面被强行投射:一个温婉而坚毅的女子,正是沈观的母亲,她站在一座无名石碑前,神情肃穆地将一枚通体温润的玉珏,缓缓嵌入地脉核心的凹槽中。
她轻声说,像是对大地起誓,又像是对未知的后人嘱托:“若后人来,不必效我,但求胜我。”
与此同时,影卫大统领正独自站在影钟之前,神情凝重。
他手中那截断裂的影钥,无论用何种秘法都无法修复,这让他心烦意乱。
翻开代代相传的秘典,在一页被虫蛀得残破不堪的纸页角落,他发现一行几乎无法辨认的小字:“共誓者三人,其一叛,其二隐,其三待召。”
他的目光死死钉在“待召”二字上。
就在此时,左臂旧伤忽然剧痛——那是童年坠马留下的疤痕,可医者说,那更像是刀锋划过。
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,一个神秘信使交给他一枚玉珏,叮嘱他好生保管,等待召唤。
年少的他被恐惧支配,将玉珏藏匿,并刻意遗忘。
颤抖着从密室夹层取出尘封多年的木盒,里面静静躺着一枚与沈观身上一模一样的玉佩。
他快步赶往档案塔,那里还残留着沈观不久前留下的血迹。
当玉佩与干涸血迹接触的瞬间——
“咔嚓!”
玉佩应声崩裂,碎屑纷飞中,一行细如发丝的小字显露出来:“吾兄沈云归,勿信碑言。”
大统领,不,沈云归,踉跄后退,撞在冰冷石壁上,手中的秘典轰然落地。
他终于明白:那场灭门惨案,他不是加害者,也不是旁观者……他以为自己是背叛誓言的懦夫,实际上,他是沈家最后一位旁系血脉,是唯一活着的、“共誓见证人”。
皇陵神道,通往地宫的第七阶石台上,沈观将母亲嫁衣的残片平铺在祭坛中央。
那块绣着半只凤凰的布料,虽己褪色,却依旧洁净,指尖抚过时,仍能感受到丝线细腻的纹理。
他又依次取出骨针、玉簪、玉珏三物,小心翼翼摆放在嫁衣之上,构成一个简单的“人”字。
他没有祷告,没有点香,甚至没有言语。
他只是整理衣冠,对着那件嫁衣,对着那个“人”字,深深地鞠躬,一次,两次,三次。
身后,静听僧不知何时出现,摘下斗笠,悄然跪下,双手郑重捧起一个沉重的铅盒。
紧接着,阴影中,一名逃狱多年的重犯走出,沉默跪下;台阶下,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狱卒摘下腰牌,放在脚边,跪下;远处,一名守陵人折断火炬,任火光熄灭,也随之跪下……
十余人,陆续从京都各处汇聚于此,无声跪伏在石阶之下。
他们不拜天,不拜地,不拜虚无缥缈的神。
他们只对着那件破旧的嫁衣,对着那个代表着承诺与牺牲的“人”字,献上最沉重的叩首。
沈观的右眼中,映照着这全部的景象。
他缓缓首起身,低声说:“今天,我们不启门。”
他举起那根白骨为针,指向天边即将升起的、刺破黑暗的第一缕朝阳。
“我们关门。”
话音落下,远方钟楼顶端,一只新生的焚语鸦发出最后一声嘶哑的鸣叫,振动双翅,义无反顾地冲向初升的太阳。
在万丈光芒中,它的羽翼燃烧成灰,随风散去,完成了最后的传讯。
几乎同一时刻,镇狱司地底轰鸣炸响——七道封印锁链,崩断第一环!
夜阑猛地睁大双眼,七窍渗血,嘴角却勾起一抹凄厉而满足的笑。
她用尽最后力气,轻声道:“第七次……门后有人。”
而在皇陵神道尽头,沈云归遥望沈观背影,缓缓放下了原本准备举起的影钟令旗。
他失神喃喃:“原来……真正的监誓人,从来不怕开门……”
风卷起残雪,朝阳洒满神道。
一条从未被史籍记载的漆黑道路,自第七阶石台前延伸而出,不向天际,而首指深渊。
沈观踏上那条路,没有回头。
北境的风,似乎永远不会停歇。
这一次,它从那深渊之路的尽头吹来,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气息。
那不是神魔的威压,也不是冤魂的低语,而是一种更加纯粹、更加冰冷的……属于凡人的死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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