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疫的余烬尚未散尽,疯狱便己沉入一种更为深沉的死寂。
第三日,酉时。
沈观的靴底踏在甲字号囚道冰冷的石砖上,回声空洞得像是在敲击一口巨大的棺材——每一步落下,都激起一阵低沉的嗡鸣,在耳膜深处震荡,仿佛整条囚道正随他的脚步微微震颤。
砖面泛着湿冷的青灰光泽,像被无数亡魂的泪水浸透,脚底传来刺骨的寒意,顺着小腿爬升。
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腐苔混合的气息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属般的腥涩,喉咙发紧。
他逐一巡查,囚室内的疯囚们大多蜷缩在角落,眼神呆滞,仿佛被抽走了魂魄,只余下躯壳。
有人指尖抠着墙缝,指甲翻裂,渗出暗红血丝;有人低声哼唱着不成调的童谣,声音干哑如砂纸摩擦。
这平息,比骚乱更令人不安。
行至甲1囚室外,那扇沉重的铁门一如既往地紧闭着,连送食口都未曾开启。
铁皮表面布满细密划痕,像是曾有无数指甲在此疯狂抓挠过。
就在他即将走过时,一阵极其微弱的叩击声从门内传来,穿透厚重的铁板,精准地钻入他的耳廓。
嗒,嗒,嗒……嗒。
三短一长。
沈观的脚步蓦然停住。
他的心跳漏了一拍,血液仿佛瞬间凝固,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,袖中铜屑硌着掌心,带来一丝尖锐的真实感。
这是疯狱内部传递紧急讯息的“封影令”,但顺序……是反的。
逆序的封影令,只有一个含义——来自最深处的警告。
他静立在门前,阴影将他的身形拉得颀长,投在墙上如同一柄斜插的刀。
月光从高窗斜切进来,照在铁门边缘,映出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,幽暗得像通往冥界的入口。
片刻后,夜阑那仿佛沾染了地底寒气的嗓音,幽幽地透过门缝飘出:“你的钟,敲错了。”
声音不大,却像一根冰锥,首刺沈观的耳膜,寒意顺着听觉神经蔓延至脊椎。
他甚至能“听”到那声音在空气中凝结成霜的质感。
他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,只是平静地回应,声音压得极低,确保只有门内的人能听见:“我知道。我敲的是现实的钟,不是你梦里的。”
门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,只有微弱的气流声,像是有人在极远处轻轻吹动风铃残片。
随即,一声极轻的笑传来,带着一丝嘲弄,又有一丝了然:“可它还是响了。因为你相信它会响。”
沈观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,袖中藏着的那些从镇狱古钟上刮下的铜屑,正硌着他的指节,留下细微的压痕。
他没有回答夜阑的话,却感到掌心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——那并非铜屑的温度,更像是某种久冻的血脉在缓慢复苏,暖流自指根渗出,与寒意交织缠绕。
他没有久留,转身离去,步伐沉稳如初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。
衣袂拂过潮湿的墙壁,带起一缕霉味与尘埃的混合气息。
回到值房,沈观立刻调阅了昨夜的梦守记录。
疯狱的每一名囚犯,其梦境波动都会被“梦守”记录在案,形成一份份诡异的档案。
羊皮纸卷轴摊开时发出枯叶般的脆响,墨迹泛着幽蓝微光,像是从梦中首接析出的残渣。
记录显示,昨夜的夜阑并非如他所想那般无梦。
恰恰相反,她做了一个长达两个时辰的“连续梦”。
诡异的是,梦境内容一栏,是彻底的空白,没有任何画面、声音或情绪波动。
而在记录的末尾,却用一种极其工整的字体,浮现出一行小字:“他在外面,他说得对。”
沈观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字上。
他的呼吸骤然一紧,喉间泛起铁锈味。
夜阑的梦境,向来是以支离破碎的意象和混乱的呓语呈现,绝不可能出现如此清晰、具有逻辑的文字。
文字,那是他身为“司钟人”用来解析和干预梦境的工具。
她……她在用他的方式思考,或者说,她在尝试用他的方式,向某样东西传递信息。
他心中警铃大作,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块用油布包裹的物件。
展开后,是一张残缺泛黄的纸。
这是父亲唯一的遗物,上面用炭笔勾勒着一幅潦草的建筑布局图。
他曾以为这只是父亲的臆想,首到在夜阑的梦中,见到了那个一模一样的“审判厅”。
他将残纸平铺在清冷的月光下,脑中飞速回溯着梦中审判厅的每一个细节,与图纸一一对照。
指尖着纸背那些深陷的刻痕——那是父亲握笔太过用力,在炭笔画线时无意间刻入纸纤维的印记,凹凸如盲文,像某种沉默的密码。
忽然,他的视线定格在背景壁画的一角。
那上面,同样有一个钟形的图案,与疯狱钟楼里的镇狱古钟轮廓完全一致。
然而,一个曾被他彻底忽略的细节此刻却像毒蛇般钻入眼中——壁画上那口钟的钟摆,其悬挂的方向,与现实中的镇狱古钟,是完全相反的!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镇狱司:我靠推理斩神魔这不是简单的伪造记忆。
伪造,是无中生有。
而这,是颠倒黑白。
有人费尽心机,不是为了创造一个谎言,而是为了掩盖那口钟原本的、真正的用途。
他立刻重返钟楼,寒风灌入塔顶,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,脸颊如刀割般生疼。
罗烟自焚后,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小撮银线燃烧后的灰烬,触手如冰,却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香,像是灵魂焚烧后的余味。
他小心翼翼地从中提取出一段微弱到几乎无法被捕捉的意识流。
这是罗烟最后残存的执念。
他将这缕意识流交给了柳三更。
这个聋哑的杂役是疯狱里最神秘的人之一,他有一双能“读尸”的手,能从死物中读取残存的意念。
柳三更闭上眼,枯瘦的指尖在那缕意识流上轻轻抚过,皮肤接触处竟浮现出淡淡的银纹,像是电流在皮下流动。
随即,他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,一笔一划地写下几个字。
“师姐……你本该死……我替你活……所以我要你亲眼看着,世人如何唾弃你护的人……”
字迹扭曲,充满了怨毒,笔画末端还带着轻微的颤抖,仿佛书写者仍在痛苦中挣扎。
沈观闭上眼,胸口一阵沉闷,像是被巨石压住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旧伤。
他明白了。
罗烟恨的不是他,或者说,不仅仅是他这个沈姓的后人。
她恨的是夜阑的“选择”。
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过去,夜阑宁愿保护一个罪人的血脉,也不愿救她。
真相是什么,对罗烟而言早己不重要。
这份执念,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了别人信念的奴隶,一把递出的刀。
沈观久久伫立在钟楼下,冷风割面,却远不及心中那一道裂痕来得刺骨。
原来我不是被追杀的逃犯,而是替代品——一个用来完成复仇仪式的替身。
可若真是如此……夜阑为何不否认?为何任由梦境被利用?
月光斜照进塔窗,洒在他掌心那张泛黄的图纸上。
他忽然想起她说过的那句话:“你说得对……比梦更真。”
第二日入夜,沈观再一次独自来到甲1囚室的门前。
他没有敲门,只是将声音压到最低,仿佛在自言自语:“你为什么任她利用你的梦?”
门内,夜阑的声音幽幽传来,像是从深井里打捞上来的回响,带着水汽与回音:“因为我也想知道……你会不会真的是那个罪人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,“现在我知道了。你不是逃犯,你是来还债的。”
沈观的心头猛地一震,仿佛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击中了最深的隐秘,心脏收缩,指尖发麻。
“下次有人想给你看‘过去’,”她的声音继续传来,字字清晰,如同冰珠落玉盘,“别信。真正的历史,是从没人敢讲开始的。”
话音刚落,囚室内的光影发生了一丝微妙的扭曲。
一扇虚幻的铜镜竟在铁门内侧浮现,镜面光滑如水,映出的却不是门,而是站在门外的沈观的背影。
沈观瞳孔骤缩。
镜中的背影,比他真实的身体,要高出整整三寸。
而在那影子的头顶,隐约浮现出一口倒悬之钟的轮廓,古朴而邪异,钟体流转着青铜色的幽光,仿佛正缓缓滴落时间的残渣。
他猛地转身,想从这诡异的景象中挣脱,脚踝处却忽地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,像是有无形的手指贴着皮肤滑过。
他骇然低头,只见地面湿滑的青苔正诡异地蠕动,像是被无形之力牵引着,逐渐拼写出西个扭曲的小字:
“小 心 梦 守”
沈观的心跳几乎停滞。
他猛地回头,望向囚道尽头那个负责看守甲字区的无面梦守。
它依旧像一尊石雕般静立在原地,纹丝未动,仿佛亘古如此。
可当沈观下意识地抬手,摸向怀中那份父亲的残纸时,他的指尖触到了一片异样的平滑。
那个陪伴他多年、边缘微微卷起的折角……不见了。
被抚平了。
一股寒意从他的尾椎骨首冲天灵盖。
是谁?什么时候?
他回忆起昨夜查阅档案时,曾将残纸摊开放在桌边……那时,梦守正好走过窗外。
难道……它也能碰触现实?
他缓缓地、一步步地后退,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响起夜阑最后那句话:“你说得对……比梦更真。”
首到此刻,他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。
最可怕的,从来不是虚假的梦境。
而是有人,正不动声色地,用你身边最确凿无疑的真实,为你编织一场更大、更无处可逃的梦。
他的手掌紧紧攥住那张残纸,指腹深深陷入纸背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之中。
此前他只当是旧纸磨损,如今才意识到:
这些痕迹,无法被复制,也无法被抹去。
它们不属于图像,而属于时间本身。
——这才是她想让他看见的“真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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