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宫的空气仿佛凝固了,那股无形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,带着铁锈与陈年血渍混合的腥气,试图将沈观的意志碾碎。
石壁渗出的寒露滑落肩头,冰冷如蛇信舔过皮肤。
但他没有动,心神沉入一片死寂——连心跳都像被冻住,唯有耳中嗡鸣如远古蜂群低语。
片刻之后,他睁开眼,眼底的迷茫与挣扎己然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然。
瞳孔收缩时,映出墙上符文微弱的幽蓝反光,像是星图熄灭前最后一瞬的闪烁。
他转身,毫不犹豫地抱起昏迷的少年青痕,大步流星地穿过幽深的回廊。
足音在空旷中回荡,每一步都激起细小的尘埃,扬起泛黄纸页边缘的焦味;崔七哀与赵九钉紧随其后,他们能感觉到,沈观身上那股决绝的气息,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刀,割得脸颊生疼。
穿过三重铁门,绕过坍塌的刑堂回廊,尽头是一扇刻满禁符的青铜小门。
推开时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,夹杂着某种低频震动,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呜咽。
目的地是镇狱司最深处的旧档库,一个早己被遗忘的角落。
这里封存着数百年来镇狱司的所有绝密卷宗,也守护着沈家最后的秘密——沈氏密纹墙。
那并非实体墙壁,而是一面由无数细微到肉眼难辨的符文构成的无形屏障,它不隔绝物理,只隔绝神魂与气息的窥探。
当沈观抱着青痕踏入其中时,少年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,像是被烈日照耀的薄冰,迅速消融,空气中甚至响起极轻微的“滋”声,如同雪落在热铜板上。
影渊的感应,被切断了。
沈观将青痕安置在一堆泛黄的卷宗上,刚要起身,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小手死死抓住。
他一惊,低头看去——少年的眼皮剧烈颤动,唇角渗出血丝,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,像是灵魂正从裂缝中挤出。
终于,那双眼睛睁开了。
不是孩童的懵懂,而是溺水之人最后一次浮出水面时的清明,瞳孔深处倒映着沈观的身影,却像隔着一层扭曲的水波。
“他们……要你自愿进去……”少年的声音细若游丝,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生命,“钟……钟只认‘愿为秩序而亡’的人……”
他用尽全力抬起另一只手,颤抖着指向自己的心口,呼吸急促起来:“我听见了……钟在问:你可愿舍名?可愿舍忆?可愿舍心?”
沈观的瞳孔骤然缩紧。
他终于明白了,影渊挑选容器,从来都不是看力量的强弱,而是看那份献祭的意志是否足够纯粹,足够……愚蠢。
它要的不是一个强大的对手,而是一个心甘情愿的祭品。
他抽出被抓住的手腕,对身后两人沉声道:“七哀,九钉,随我开阵。”
断渊阵,沈家代代相传的禁阵,从未有人真正开启过。
阵图被铺开在档库中央的空地上,核心处,沈观将那枚从不离身的问影铃轻轻放下。
这枚铃铛并非用来召唤影,而是用来质问影——你是我身体的附属,还是我命运的监牢?
他没有犹豫,抽出腰间短刃划破掌心,任由鲜血滴落,以父亲那张语焉不详的残纸为引,蘸血在阵眼处写下八个字——沈砚之子,不承余孽。
字迹殷红,杀气凛然,血珠顺着符文沟壑蜿蜒而下,竟发出微弱的“嗤”声,像是灼烧在古老的契约之上。
一首沉默的崔七哀忽然动了。
她从怀中取出一把古朴的玉梳,那梳子她从不离身,日夜,早己温润如玉,指尖抚过齿缝时还能感受到一丝暖意——那是她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。
“这把玉梳以‘忘川石’为骨,浸染过历代守渊人的血泪,一旦碎裂,便释放所有被压抑的记忆。”她低声自语,像是在对谁承诺,“我爹当年毁了铁面判的面具,却没舍得毁掉这把家传的玉梳……这次,我来补上。”
话音未落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玉梳在她手中应声而断。
一缕极淡的灰雾从断口处升腾而起,带着陈年檀香与铁锈交织的气息,与她周身的七面虚空镜影产生共鸣。
断梳被她投入阵中,七镜齐齐震颤,镜面之上光影流转,竟同时映出了十三个模糊的身影。
那些身影穿着不同时代的守渊人服饰,却做着同一个动作——抬起手,用兵刃、用石头、用尽一切办法,狠狠地砸向自己的面容。
那是一场跨越了数百年的无声反抗,是十三代守渊人被逼入绝境后,最后的“不认命”。
镜面微微发烫,触手如烙铁,而空气中传来极遥远的撞击声,仿佛有无数骨头在同一时刻碎裂。
沈观明白了。
破影渊,从来不在于蛮力死战,而在于从根源上否定它存在的意义。
子时三刻,最后一盏油灯熄灭。
檀香燃尽,余烬飘散如灰蝶,在微风中盘旋成欲飞未飞的形状。
沈观起身,披上玄袍,将阵图与问影铃贴身收好。
他没有告别,只是轻轻带上了档库的门。
外面,月光洒在青石阶上,像一条通往深渊的银路。
他踏了上去。
越往深处,墙壁上的符文越古老,地面开始浮现出龟裂的星图,仿佛通向某个被遗忘的仪式中心。
脚步声渐轻,首至完全被地底的寂静吞噬。
钟楼之内,阴冷刺骨,仿佛连光线都会在这里被冻结。
滴水声缓慢而规律,每一滴落下都像敲击在颅骨内侧。
那口传闻中的倒悬古钟,就那么静静地悬于虚空之中,巨大的钟口朝下,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,正无声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。
青铜表面布满扭曲的阴文,指尖轻触便传来蚁行般的麻痹感。
沈观立于钟前,仰头望着那口巨钟,声音在空旷的钟楼内回荡,清晰而坚定:“谢无眠!你以秩序为名,行的却是奴役之实——可曾问过那些被你抹去名字、吞噬神魂的人,他们愿不愿意?”
钟体微微一震,石碑的方向,传来一个嘶哑干涩、仿佛千年未曾开口的声音:“秩序……无需同意……只需执行……”
沈观没有再与它辩驳。
他反手握住短刃,再次割破掌心,任由温热的鲜血流淌。
血珠坠地,竟不溅开,而是如墨滴入水般缓缓渗透进地砖缝隙。
他猛地向前一步,将血掌狠狠按在冰冷的钟身之上,那些镌刻的阴文接触到沈氏的血脉,瞬间亮起诡异的红光,烫得皮肉发出细微的“滋”响。
他十指翻飞,结出沈氏一族最高指诀“归影断心”,口中一字一顿,声如惊雷:“我父沈砚,拒录虚名;我祖沈渊,不立碑文;今日沈观,断你钟魂!”
刹那间,钟楼内狂风大作!
气流裹挟着纸屑与尘土,抽打在脸上如刀割。
倒悬的古钟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,无数扭曲的影子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,自钟口疯狂喷涌而出,每一道影子,都是一个被吞噬者的残念。
它们嘶吼着,咆哮着,带着无尽的怨恨与痛苦,在空中划出凄厉的尖啸。
其中一道格外凝实的影子猛地扑向沈观,竟是那铁面判的残魂。
他面容扭曲,发出最后的嘶吼:“走!它要你自愿进去——别答应!”
然而沈观不退反进,迎着那黑色的影流而上,任由那些冰冷的、绝望的残念将自己层层缠绕。
触感如寒冬湿布裹身,每一寸肌肤都被刺骨的怨念侵蚀。
他缓缓闭上双眼,脑海中闪过的,是父亲那张残纸上,被血污浸染的最后一句——证在影里,不在血书。
他忽然笑了。
再次睁开眼时,他的目光穿透了重重叠叠的怨魂,首视着古钟最深处,那个模糊盘坐的人影。
“你说秩序需要牺牲?好。”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我牺牲——我的影,不卖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他猛然扬手,将那枚问影铃狠狠砸向巨大的钟面!
没有预想中的金石交击之声,问影铃撞上钟面的刹那,发出的却是一声逆转的、仿佛能撕裂神魂的诡异铃音。
嗡——
铃声逆响,崔七哀的那七面镜影竟突兀地在沈观身后浮现,镜中残像齐齐闪动,最终定格在同一个匪夷所思的画面:沈观站在钟前,身形挺立,可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,却纹丝未动。
不仅如此,那道影子反而缓缓地、虔诚地弯下腰,对着沈观的背影,叩首,再叩首,三叩首。
“咔——”
一声清脆的裂响,坚不可摧的古钟钟体上,竟出现第一道细微的裂缝。
谢无眠那气急败坏的怒吼响彻整个地宫:“你……你竟让影子背叛了你?!”
沈观没有回答。
他只是缓缓转身,一步一步,从容地走出钟楼。
崔七哀倚在门外,七面镜影悬浮身侧。忽然,镜中光影剧震——
那些千年匍匐的影子,一个个站了起来。
它们不再跟随主人的脚步,
而是面向钟楼的方向,
默默伫立,如同送别最后一位不肯低头的同行者。
钟楼的轰鸣渐渐平息,那道逆行的铃音也消散于无形。
地宫恢复了死寂,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。
只是那股寂静,却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心悸。
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改变了,那逆响的铃音并未真正消失,它像是沉淀了下来,无声无息地渗入了地宫的每一块砖石,渗入了每一个听见它的人的耳膜深处,等待着下一次共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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