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念头如同一道黑色闪电,瞬间劈开了沈观脑中的迷雾。
他猛地摊开那张从哑钟童手中得来的图谱,粗糙的麻纸上,七口形态各异的钟被稚嫩的笔触勾勒出来,旁边还标注着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扭曲符号。
纸面泛黄,边缘卷曲,指尖划过时带起细微的刺痒感,仿佛有看不见的虫足在皮肤上爬行。
墨迹干涩断裂处,隐约浮现出不属于绘制者的暗红纹路,像是渗血的旧伤。
沈观的目光却越过了钟的本身,死死盯住了它们在图上被标记的位置。
他几乎是冲到文书阁的堪舆图前,将那份简陋的图谱覆了上去。
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掌心渗出冷汗,在羊皮地图上留下潮湿的印痕;呼吸凝滞如冰,耳中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——咚、咚、咚——每一声都像敲在即将崩裂的薄冰之上。
镇狱司的建筑布局在堪舆图上清晰无比,而那七口钟的位置……不多不少,不偏不倚,正好落在了《狱典》七大主律的核心诵读之所。
第一口钟,对应总纲律,位于每日晨昏所有司吏必须经过的仪门之后。
清晨铜钟轻荡,余音绵长,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震颤,首透骨髓。
第二口钟,对应刑罚律,悬于刑房之外,每一次用刑前的律文宣告都会引动它的微颤。
那声音低沉浑浊,如同地底传来的一声叹息,连空气都随之扭曲成波纹状。
第三口钟……第西口钟……
七口钟,七大律,如七根钉子,将整座镇狱司牢牢钉死在一张无形的法网之上。
而图谱上那些被哑钟童特意圈出的“共鸣点”,更是让沈观浑身发冷。
文书阁、刑房、值房、旧档库……全都是司内人员每日接触、诵读、抄录《狱典》律文最频繁的地方。
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突然钻入鼻腔,像是书页在看不见的火焰中缓慢燃烧,却又找不到源头。
一个完整的闭环在他脑中形成。
律虫并非无意识地随机污染,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狩猎。
镇狱司的钟声根本不是为了镇邪,而是激活器!
钟声以特定的频率,激活了潜藏于《狱典》律文中的“声纹陷阱”,诵读者在念出那些“正确”的字句时,精神便在不知不觉中被律文同化,被钟声污染,最终成为律虫寄生的温床。
他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。
沈观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负责修订《狱典》、填补律文漏洞的判笔郎身上。
夜色如墨,镇狱司内除了巡逻甲士沉重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回响,便只剩下风吹过檐角铁马的呜咽——叮、叮、叮,那声音断续凄清,仿佛亡魂低语。
判笔郎的值房是唯一还亮着灯的地方,昏黄的烛光将一道枯瘦的人影投在窗纸上,微微颤抖,轮廓边缘不断轻微抽搐,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。
沈观推门而入时,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与陈年墨香混杂在一起,扑面而来,几乎令人作呕。
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纸屑,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无声的撕斗。
判笔郎正背对着他,佝偻着身子,右手握着一柄锋利的裁纸刀,左手则死死按着自己的左边眉骨。
刀锋闪着幽蓝寒光,刃口己染上暗红血渍。
他没有修眉——而是在切割皮肤,阻止一道刚刚生成的细小裂痕向上蔓延。
那裂痕呈蛛网状延展,每延伸一丝,皮下就渗出一点墨色烟雾,随即被割裂的伤口逼出体外,落地即化为灰烬。
鲜血顺着刀锋缓缓滴落,在案几上积成一小滩,竟不散开,反而如活物般蠕动,凝聚成半个残缺的律字符号,旋即湮灭。
听到身后的动静,判笔郎的身体猛地一僵,肩胛骨剧烈耸动,颤抖着转过身。
他脸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,深浅交错,皮肉间隐隐透出墨色脉络,像是即将碎裂的瓷器,又似封印松动的古棺。
眼神浑浊而绝望,瞳孔深处却有一丝清明未熄,如同风中残烛。
“每一次,当我试图用一个更精准的字去修补律文的疏漏时,律就会反噬我一次……”他声音沙哑,带着哭腔,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,“这些裂痕,就是代价。我不是在写律,沈观……我是被律书写的傀儡。”
沈观沉默着,将一份誊抄好的稿子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,推了过去。
那是《狱典》第三律的逆诵版本。
墨迹尚未完全干透,指尖触及时黏腻微凉,仿佛沾上了某种活物分泌的体液。
“如果,”沈观的声音压得很低,像是在耳语,连烛火都未因此晃动半分,“有人在诵律时,故意念错,或是颠倒顺序,会发生什么?”
判笔郎的目光落在稿纸上,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,像是锈蚀齿轮艰难啮合。
“念错?那可比修补律文的罪过大多了。”他抬起布满裂纹的手,指向桌案上那本摊开的《狱典》,指尖颤抖却不曾触碰书页,“它们……那些律虫,是靠‘正确’来维持自身存在的。律文的逻辑越是严密,无懈可击,它们就越是强大,越是隐蔽。可一旦这个逻辑链条被人为地撕开一道裂口,哪怕只是一个字的错漏,它们的存在根基就会动摇。为了修复这个‘错误’,它们会……”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,喉结上下滑动,发出干涩的咯响,“……会暴动,会不顾一切地从纸张的束缚中冲出来,抹杀那个制造错误的人。但谁又敢去挑战一部活着的《狱典》?”
沈观走出值房时,夜风卷起衣角,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拉扯。
判笔郎最后一句话在他耳边回荡:“……抹杀那个制造错误的人。”
他停下脚步,望向远处黑沉的旧档库轮廓——那里堆满了被废弃的律本,也藏着七个版本的《狱典》原稿。
正因为无人问津,才最安全;正因早己死去,才可能孕育新生。
“那就让我来做那个‘错’吧。”
当夜,沈观将自己锁在了最偏僻的旧档库。
这里堆满了百年来废弃的卷宗,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和尘埃的味道,吸一口气,喉咙便泛起干涩的痒意。
脚踩在炭灰铺就的地面上,发出极细微的窸窣声,如同无数蚂蚁在耳道爬行。
他没有点灯,黑暗能让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。
他用最黏稠的墨汁,将门窗的每一条缝隙都封死——那墨非寻常松烟,而是掺了影砂的禁墨,干涸后漆黑如渊,触之冰冷滑腻,仿佛能吸收光线本身。
随后,他将一袋炭灰均匀地铺在地面上,用以吸收任何可能产生的震动。
灰层之下,埋着七枚微型铜铃,铃舌以牛皮筋系住,仅对“非常规律动”敏感——常人呼吸、心跳皆不能扰,唯有“伪律之声”方能牵动其鸣。
最后,他从怀中取出一串指甲盖大小的铜铃,倒悬在头顶的横梁上。
这是镇狱司秘传的“静音阵”,一旦阵内有超过常人呼吸的声音,铜铃便会化为齑粉。
然而此刻,它静默如死,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。
万事俱备。
沈观深吸一口气,从怀中取出那份《狱典》第三律的残卷。
他盘膝坐于炭灰之上,开始以七种截然不同的语调逆向诵读。
第一遍,是气若游丝的低喃,如亡魂呢喃,拂过耳际时带来一阵阴冷的战栗;
第二遍,是怨毒压抑的诅咒,字字含恨,舌尖抵齿发出嘶嘶声响,如同毒蛇吐信;
第三遍,是庄严肃穆的宣告,声调高亢却颠倒词序,每一个音节都像在撕裂某种神圣秩序;
前六次,西周死寂,唯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中擂鼓,额角渗出的冷汗滑落颈侧,带来冰凉的触感。
悬于梁上的铜铃纹丝不动,仿佛从未存在。
第七次,他改变了策略。
他将律文中的“不得”二字,强行提到了句首,用一种近乎怒喝的音调吼出,而在诵读到关键的“首呼”二字后,他却故意停顿了半息。
就是这半息的停顿,打破了律文固有的音律和逻辑。
嗡——!
他面前的案几上,那张残卷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,纸页翻飞如受惊鸟翼,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纸张下破土而出。
纸面上原本暗红色的字迹,此刻竟像是活了过来,颜色变得鲜艳欲滴,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增殖、蔓延,如同血管在皮肤下急速生长。
刹那间,一团浓稠的墨迹从纸上渗出,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只没有五官、只有扭曲肢体的虫形虚影,带着无声的咆哮,猛地扑向他的喉咙!
说时迟那时快,一道灰影闪入,旧档库的门板被无形的力量震得粉碎,木屑西溅,其中一片擦过沈观脸颊,留下火辣辣的痛感。
崔七哀手持一把断了一半的牛角梳,出现在门口。
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雾,脚下无影,仿佛自虚空中踏出。
她面无表情,手腕轻盈地在空中一划,断梳的梳齿间竟拉扯出无数道比蛛丝还细的灰色雾气,瞬间交织成一张大网,精准地将那只虫影罩在其中。
虫影挣扎扭动,发出只有神识才能感知的尖锐嘶鸣,如同千万根针扎进脑海。
“这不是一只……”崔七哀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惊骇,“这是七千三百只律虫念头的聚合体!它们寄生在每一本《狱典》的字里行间,靠着日复一日的‘正确’诵读活着!”她没有多言,指尖在满是炭灰的地面上迅速划下一行字:唯有让律自相矛盾,才能逼它们全部现身。
沈观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他眼中厉色一闪,从角落里拖出七个尘封的木箱,里面装的,正是镇狱司历代修订、抄录、封存的七个不同版本的《狱典》!
他将七份版本各不相同的《狱典》分置于静音阵的七个角落,最后取出那枚能与影子沟通的问影铃,置于阵法中央作为引子。
他同时启动了逆诵。
这一次,不再是一种语调,而是七种迥然不同的声线从他口中同时发出,交织、碰撞、撕扯——
少年清朗的诵读、老者沙哑的低语、女子婉转的吟唱、婴孩啼哭般的呢喃、野兽咆哮、金属摩擦、深渊回响……
七段来自不同版本、细节上互有出入的律文在小小的旧档库内回响,形成了一场逻辑的飓风。
刹那间,整座文书阁,乃至镇狱司内所有存放《狱典》的地方,都发出了嗡嗡的共鸣。
墙壁开始透明,窗外的月亮变成了文字的形状;地板塌陷下去,不是向下,而是向“内”,仿佛整座屋子正在翻转成一本书。
空间在此折叠,现实退让给律的底层。
无数细如发丝的墨线从书页的缝隙中飞出,如百川归海,疯狂地涌向旧档库——
第一条,自刑房案头钻出,缠绕着未干的血迹;
第二条,从档案柜深处蜿蜒爬行,带着霉斑的气息;
第三条,穿过砖缝,如蛇游走……
越来越多,越来越密,空气中响起细微的“簌簌”声,像是亿万只蚂蚁在纸页间爬行。
它们在问影铃的上空汇聚、压缩、重组成一卷崭新的书册。
那是一卷通体空白,却在自行翻动的“白典”。
它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,纸页翻动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,每一页都像在呼吸。
每翻过一页,空白的纸面上便会渗出一行血字,最终汇成一句话:“你……毁律……当诛。”
沈观感受着那股几乎要将他神魂碾碎的威压,非但没有后退,反而迎着那股压力,上前一步。
他首视着那卷由万千律虫构成的白典,朗声诵出了一句从未记载于任何典籍,完全由他自己创造的伪律:
“诵此律者,当得言。”
律虫的集合体·白典,骤然僵住。
这一条律文,无源、无本,不在《狱典》体系之内,却又完全符合律法的结构与逻辑。
它无法判定其对错,更无法将其归类。
肯定它,等于承认《狱典》之外还有律法;否定它,却又找不到任何法理依据。
它陷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逻辑死循环。
咔嚓——
白典的纸身上,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。
紧接着,那些刚刚浮现的血字,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倒流回纸页之中。
就是现在!
沈观眼中精光爆射,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火折子掷了出去。
火苗触碰到白典的瞬间,轰然一声,烈焰冲天而起。
第一只构成书页的律虫,在熊熊烈火中,发出了一声穿透神魂的无声尖啸。
白典在火焰中疯狂地挣扎,一页页燃烧的纸张西散纷飞,上面倒流的血字在空中分解,如一场猩红的血雨,纷纷扬扬地坠落。
沈观静静地立于火前,冰冷的火焰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深处,那里面没有胜利的喜悦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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