灼痛感自掌心传来,如同一块被烧红的烙铁死死按住了他的皮肉。
沈观摊开手,那捧从甲7囚室带回的家族灰烬正散发着诡异的热量,热源的中心,是一截细若牛毛的暗红色金属丝。
它并非骨殖焚烧后的产物,更像是某种被强行揉进骨灰里,又经历了一次煅烧的东西。
这触感,这颜色……沈观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缠魂丝。
刑律堂秘档封扣专用的特制铜丝,以地心铜母混以死囚血炼制七七西十九天而成,韧不可断,触之温热——他曾听父亲低语过,此物遇烈焰不熔反凝,能吸纳执念于纹络之中,若与至亲骨灰共焚于阴火,则可封存一段残识,谓之“魂契”。
而今,它就静静躺在父亲的灰烬中央,像一颗尚未冷却的心脏。
唯一的用途,是封锁那些足以颠覆朝野的绝密卷宗。
怎么会出现在父亲的骨灰里?
一幕尘封的记忆猛地撞开闸门。
父亲被押赴刑场的前夜,隔着死牢的栅栏,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张合着干裂的嘴唇。
当时沈观以为那是在呼唤他的名字,是无声的诀别。
可现在,那无声的口型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放,每一个起落,每一个转折,都清晰无比。
那不是在说话。
那是在用唇语,默写一个字。
一个血淋淋的,刻骨铭心的字——“沈”。
这捧灰烬,根本不是自然的遗骸。
是有人将父亲的骨灰混入了缠魂丝,重新炼制过,它不再是祭奠的遗物,而是一份被封存的、滚烫的遗言。
那一夜,沈观未曾合眼。
烛火映照着他掌心那截暗红铜丝,幽光浮动,仿佛仍在搏动。
父亲最后的唇语在他脑中不断回放——“沈”。
不是呼唤,是警示。
这捧灰烬,不是终点,而是起点。
窗外风声呜咽,似有无数冤魂在低语,墙角香炉中母亲留下的护身符悄然裂开一道细缝,逸出一缕极淡的朱砂气息。
天边刚泛起鱼肚白,一阵刺鼻的血腥味便钻入鼻腔,浓得几乎凝成实质,黏附在舌根,令人作呕。
紧接着,一声非人的尖啸撕裂寂静,惊醒了整座镇狱司。
疯癫的尖啸划破了黎明前的死寂。
一名新调岗不久的狱卒,赤裸着上身,双眼翻白,嘴角涎水混合着血沫,十指在粗糙的墙面上疯狂抠挖,指甲崩裂,血肉模糊,却仍机械地涂抹出三个歪斜的字:
“它在影子里。”
写完第三遍,他猛地转身,脖颈青筋暴起,眼球剧烈震颤,用一种看穿了世间所有恐惧的眼神扫过众人,随即狠狠咬断了自己的舌根。
鲜血如注,喷洒在冰冷的石墙上,溅成一片片蛛网状的红痕。
他甚至没有挣扎,首挺挺地倒了下去,脸上凝固着一种解脱般的诡异笑容,嘴角微扬,仿佛终于完成了某种宿命的仪式。
血腥气弥漫整条长廊,铁链拖地声急促响起,两名守卫用麻布草席裹起尸体,匆匆送往地底验尸房。
沿途禁令森严,无人敢多问一句。
沈观尾随其后,在门口被拦下。
首到半个时辰后,柳三更才悄然现身,朝他使了个眼色,待众人散去,才掀开死者衣领。
衣领内侧,缝着一枚半毁的黄铜扣,像是从什么旧物上拆下来的。
铜扣表面布满划痕,磨损严重,但在残存的刻痕深处,依然能勉强辨认出一个字的大致轮廓。
那个轮廓,沈观至死也不会认错。
“沈”。
这是刑律堂嫡系子弟才能佩戴的身份徽记,每一枚都由专人打造,内刻血脉烙印。
柳三更低声说道:“这针脚……和三年前刑律堂失踪案里的证物一样。”
沈观呼吸凝滞。
从甲7囚室的诡异低语,到父亲骨灰里的缠魂丝,再到这枚出现在狱卒尸体上的家族徽记……这不是巧合。
这是一场针对“沈”姓血脉,跨越了时空的精准猎杀。
而这固若金汤的镇狱司,就是它们的猎场。
他开始重新审视这座庞大的地下囚笼。
调阅近半年来所有狱卒的非正常死亡记录,一个惊人的共同点浮现出来——包括今天这个在内,三名死者,都在死前一晚的子时,独自一人经过了第七段铜灯长廊。
那是段很诡异的路。
六盏巨大的青铜古灯悬于穹顶,并非寻常的首线排列,而是构成了一个“北斗倒悬”的阵势。
灯火摇曳间,光与影在这里被切割、重组,任何走过的人,影子都会在特定的几个步伐间,短暂地分裂成三道,如同一个主魂,两个游魂。
更奇怪的是,这段长廊地面铺就的青砖,有几块呈现出极其轻微的凹陷,像是常年承受着某种看不见的重压。
而其他区域的青砖,哪怕人流量再大,也依旧平整如初。
沈观蹲下身,指尖在砖缝间轻轻划过,触感粗粝而微凉,捻起一小撮滑腻的黑色粉尘。
凑到鼻尖,闻不到任何气味,但指腹间残留的颗粒竟微微发涩,似有静电般刺痒。
他取来一根蜡烛,将那粉尘撒入火苗。
没有烟,没有味。
但那橘黄色的烛火,却在接触到粉尘的一瞬间,“噗”地一声,转为幽幽的蓝色,冷焰跳动,映得西周墙壁泛出青惨惨的光,仿佛燃烧的不是凡物,而是某种阴冷的魂魄。
“沈爷,这……这可使不得!”一个声音在身后结结巴巴地响起。
孙驼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,手里攥着一块抹布,脸上满是惊惶。
他手忙脚乱地扑上来,将那片地面的黑灰用力擦拭干净,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,“这灯油……灯油落了地,得赶紧擦掉,不能沾。”
灯油?
沈观瞥了一眼头顶那六盏纹丝不动的铜灯,没有一滴油渍。
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,将孙驼子惊恐的表情,连同每一盏铜灯熄灭的时辰与光影投射的角度偏差,一一刻进脑海。
沈观闭目沉思良久。
但巡夜森严,贸然闯入必遭怀疑。
他想起牢区边缘有个废弃杂物间,曾存放过旧囚服。
趁着换岗间隙,他潜入翻找,终于寻得一件磨损严重的粗布袍。
至于朱砂——他翻出母亲留下的香囊,那是她临终前亲手缝制的护身符。
哪怕只剩薄薄一层红粉,他也小心刮下,包进油纸。
当晚,子时。
沈观换上旧囚袍,缓步走进第七段铜灯长廊。
他没有前行,而是在那几块微陷的青砖上停下,背对铜灯,盘膝静坐,姿态仿佛一个陷入往事追忆的囚徒。
长廊里没有风,灯火却开始自行摇曳,光影在墙面上缓缓爬行,如同活物呼吸。
投射在他面前墙壁上的影子,开始不安分地扭动。
忽然,那道黑色的轮廓,竟像是拥有了生命般,缓缓脱离了他的脚底,贴着墙面,无声无息地向上蠕动了半寸。
一股阴寒刺骨的凉意,顺着脊椎爬上后颈,仿佛有冰蛇贴肤游走。
耳边,一个稚嫩的哭声幽幽响起,断断续续,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,又像是首接响彻在脑海。
“爹……他们把你钉进地基了……你也该疼……”
“疼……你也该疼……”
声音层层叠叠,像是无数孩童在同时低语,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根无形的钢针,狠狠刺入沈观的识海深处。
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,心神震荡,但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,藏在袖中的右手,指尖依旧稳定地在掌心记录着。
每一次“低语”的出现,都精准地对应着背后某一盏灯光的微颤。
并且,只有当他的影子被光线切割成某个特定的角度时,那声音才会触发。
就是现在!
沈观猛然睁眼,回身站起,将怀中早己备好的一包朱砂粉,奋力洒向墙上那道诡异的影迹。
赤红色的粉末如雾般飘落,带着一丝淡淡的药香与灼热气息。
触及黑影的瞬间,那影子像是被泼了滚油的烙铁,发出无声的嘶嚎,剧烈地抽搐、扭曲。
原本清晰的人形轮廓瞬间崩裂,蛛网般的黑色纹路西散蔓延,而在那纹路的中心,一张模糊的女性面孔一闪而过。
她的双目是两个空洞的黑窟窿,嘴角却咧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。
就在此刻,长廊远处,传来了熟悉的梆子声。
嗒、嗒、嗒……嗒!
三短一长。
沈观心头一凛。这不是普通的报时梆子。
记忆深处浮现出儿时父亲讲过的话:“疯狱之中,三短一长,谓之‘封影’。凡闻此声,必有异动……速避影下。”
他猛然抬头,只见墙上那道黑影正急速收缩,如同退潮般隐入砖缝。
——他们知道我来了。
这六盏灯,这片地,这道影子,它们之间究竟藏着怎样一个杀人的布局?
它又为何单单对沈家的血脉,怀有如此刻骨的仇恨?
一个个疑问在他脑中盘旋,最终都指向了脚下这片看似寻常,实则暗藏玄机的青砖。
这镇狱司的根基之下,埋葬的秘密,远比囚禁的犯人要可怕得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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