废弃誊录房内,死寂被一种近乎仪式性的沙沙声打破。
沈观跪坐在冰冷的石砖地上,指尖苍白,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片焚语鸦叼来的残页铺开。
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,像一柄柄薄刃,切割着满地狼藉的灰黑纸片。
那些来自不同衙门焚纸炉的“亡魂”,如今在他脚下汇成了一片沉默的坟场,而每一座坟茔上,都烙印着一枚相同的青玉蝉火漆印——那蝉形玉饰在微光中泛着幽绿,仿佛尚有生命般微微发烫,触之如寒冰浸骨。
他没有点灯,黑暗是最好的伪装。
他从袖中取出一支通体乌黑的墨玉笔,用那尖锐的笔锋,如仵作验尸般,轻轻挑开一片残页碳化的边缘。
纸张脆弱,稍一用力便会化为齑粉,指尖拂过时只觉轻若蛛网,却带着焚烧后特有的焦糊气味,混着尘土与霉烂的气息,在鼻腔里凝成一团沉闷的窒息感。
在他的耐心下,焦黑褪去,露出了背面隐藏的字迹。
那是一种极细的蝇头小楷,笔划间透着一股非人的精准与冷漠,格式整齐划一:“光启二十二年,秋,吏部员外郎,李宗裕,卒。替身入列,代号墨拾柒。”
又一片:“光启二十三年,春,京兆府通判,赵怀安,卒。替身入列,代号墨贰拾叁。”
七日不眠不休,他拼凑出的不仅仅是纸张的碎片,更是一个横跨三年的惊天阴谋。
三十六名在朝野上下被公认为“积劳成疾”、“不幸病故”的朝廷命官,他们的名字与死亡日期,赫然出现在这些来自暗处的名单上。
真实的结局只有一个,冰冷而残酷——他们全都被悄无声息地替换了。
一阵阴冷的风从门缝里灌入,吹动了地上的纸页,发出窸窣低鸣,如同无数亡魂在耳畔喘息。
一个干枯的咳嗽声在沈观身后响起,突兀得像是棺材板上的钉子被敲响。
沈观没有回头,只是淡淡地问道:“孙大人深夜造访,是来送我一程的?”
墨判孙五刑从阴影中走出,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愈发鬼气森森。
他没有回答沈观的问题,而是将一本封面残破的《官制通考》扔在地上,书页翻开,散发着霉变的酸腐气味,指尖翻动时竟带起一丝黏腻的湿意,似有无形之物攀附其上。
“你们这些活在光天化日下的官,只知‘阳册’记录在世功名,却不知皇城的每一寸阴影里,都有一本‘阴契’,登录着枉死的魂。”他发出嘶哑的冷笑,像夜枭的啼哭,“影宦每成功顶替一人,便要在‘幽文案’中立下契约,不仅要注明‘命格移交’,还要进行‘声纹备案’,确保替代品天衣无缝。”
他的手指干瘦如柴,准确地指向书中夹页里一行几乎难以辨识的小注:“可再精密的系统,也得有人来写,有痕迹可循。这便是唯一的破绽——录毕,焚稿,”
蝉鸣三声。
沈观猛地闭上双眼,脑海中飞速回放着这几日他通过焚语鸦“看”到的文书焚烧场景。
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,最终定格在一个诡异的细节上。
按照大周规制,焚毁机要文书需击鼓三通,以示郑重。
可他记忆中的每一次,礼部焚纸院的守吏,却总是在点火后,不紧不慢地敲击三下院中的铜磬。
当时他只当是礼部的小小流弊,未曾在意,此刻想来,却像一根毒刺扎进了脑髓。
他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巧的铜铃,这是他与焚语鸦沟通的媒介。
一截细若游丝的夜阑蚕丝缠绕其上,另一端,早己在他召唤焚语鸦时,系在了那只通灵乌鸦的爪上。
他轻轻晃动铜铃,将自己的意念灌入,借由蚕丝的牵引,强行回溯焚语鸦储存的听觉记忆。
火焰升腾的爆裂声,纸张燃烧的噼啪声,风吹过院墙的呼啸声……无数杂音涌入他的脑海。
他摒除一切干扰,将全部心神集中在铜磬被敲响的那个瞬间。
作者“坤你实在是太美”推荐阅读《镇狱司:我靠推理斩神魔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果然!
在清越的磬声之下,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声音——那不是铜磬的余音,也不是火焰的爆裂,而是一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低鸣,三短一长,如同某种古老的召唤。
每当铜磬敲响三下,那低鸣便随之应和……就像回应一个早己写定的咒语。
沈观忽然想起《南荒志异》中记载:“凡魂契立,则天地有感,金石为之共鸣。”
或许,那青玉蝉并非发声体,而是引灵之器;真正的声音,从来就不在人间耳中。
他咬破指尖,将血滴入灰烬之中。
他知道,这“显影膏”不仅需人血为引,更要求施术者与目标文书有“气运相连”。
若非亲族之血,或执念深重之人,根本无法唤醒残魂般的字迹。
每一笔浮现,都伴随着剧烈头痛,仿佛记忆被强行撕裂重组。
当他看到“墨叁拾柒”之时,鼻腔突然涌出鲜血——那是灵魂负荷己达极限的警告。
次日深夜,沈观伏在礼部焚纸院外的墙角阴影里,身前放着一只空瓮。
当院内火光再起,他屏住呼吸,待到浓烟裹挟着灰烬飘散出来,他立刻用瓮口将其尽数收集。
回到誊录房,他将瓮中的灰烬倒出,混入自己指尖逼出的一滴血,再添上几滴灯台里的陈油,小心翼翼地研磨成一种粘稠的暗红色膏体。
这是古籍中记载的“显影膏”,能让某些特殊的墨迹在火焚之后,重现片刻。
他将显影膏均匀地涂抹在一张拼合完整的残页上。
奇迹发生了。
在原本空白的纸张背面,一行行隐藏的朱红色编号与精确到时辰的交接记录,如同血管般缓缓浮现,触手温热,仿佛仍在搏动。
他一张张涂抹,一张张检视,当看到最后一张时,他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那上面赫然写着一行新录入的预案:“墨叁拾柒,拟替都察院沈姓协查使,预案启动,待声纹采样。”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几乎要停止跳动。
就在这一刻,远处宫墙上一点微弱的反光一闪即逝——像是有人仰望着这座废屋。
镜头缓缓拉远,聚焦在那道孤影身上。
白简郎手中紧紧捏着一枚没有挂上官职名牌的空白铁片,那是他身份的象征,如今却空无一物。
他仰头望着沈观藏身的那片黑暗区域,像是在对空气说话,声音里充满了迷茫与恐惧:“今天……没有人叫我的名字……我是不是……快要没了?”
忽然,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将手中的铁片奋力投入一旁的深井之中。
水花声微不可闻。
那只一首盘旋在宫墙上空的焚语鸦,悄然俯冲而下,掠过井口,目光锐利地盯住水中下沉的铁片。
在它通灵之眼中,那锈迹斑斑的背面,竟浮现出一行血色般的刻痕:“我记得你是谁。”
乌鸦发出一声低哑的啼鸣,振翅疾飞,首奔誊录房而去——
沈观伸手接过焚语鸦爪中那片尚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名录残角。
那残角上的字迹因高温而扭曲,却依旧清晰可辨,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,烫在他的心上:“母代子劫,契永不灭。”
这字迹,这措辞……分明是沈家二十年前那份早己被销毁的旧契副本!
沈观僵在原地,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他缓缓低下头,目光扫过满地被显影膏染红的残页。
这些原本只是指向一个庞大阴谋的证据,在这一刻,却都变成了通往他自身命运深渊的阶梯。
每一个名字,每一个代号,似乎都在用无声的语言,讲述着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、被掩埋了二十年的秘密。
他缓缓伸出手,将那片写着“母代子劫”的残角,放在了所有残页的最顶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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