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夜阑的力量,早己成为一枚棋子,一枚被镶嵌在镇狱司这架精密审判机器中最核心位置的活体枢纽。
她每一次被迫入梦,每一次精神被拖入幽深的意识之桥,都是在为那高坐龙椅之人,清除着帝国的肌体之疾。
那些本该由律法裁决的罪恶,那些无法摆在明面上的阴私,都在她的梦境中被一一剥离、审判,而后,无声无息地从世间抹去。
夜阑,是皇权最隐秘、也最锋利的刀。
沈观立于书房,窗外墨色如稠,风掠过檐角铜铃,发出几声断续的轻响,仿佛夜在低语。
他面前摊开的,是一张绘制着京都地下水脉的舆图,羊皮纸边缘泛黄,指尖抚过时传来细微的粗糙感。
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,映出图上七个被朱砂圈出的红点——那是城东的龙首井、城南的雀鸣井、城西的虎踞井……七口看似毫不相干的古井,在地图上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称。
他的指尖悬停其上,忽然一颤。
“这不是巧合。”
童年记忆如潮水涌来——母亲曾在灯下执笔,轻声说:“若有一天你看见‘沈’字倒悬于世,那便是我留给你的信。”
那时他不解其意,只觉那反写的“沈”字像一道封印,藏在族谱夹页之间,被血迹微微洇染。
如今,这七个井位所连成的轨迹,正是那个颠倒的姓氏,一桩沉埋了十七年的血案。
他伸出修长的手指,以气为引,将七个点虚虚相连。
一个扭曲、倒置的“沈”字赫然成型,符纹边缘似有微光流转,如同沉睡的魂魄正缓缓睁眼。
沈观的呼吸骤然一滞,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腥甜。
母亲,那个温婉却又拥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女子,在当年入宫奏对之时,便己洞悉了风暴的来临。
她以奏对为名,实则利用勘探京城水利的机会,暗中布下了这个以地下水脉为阵基的庞大符阵。
这并非一个用于攻击或防御的法阵,而是一个纯粹的“记忆锚点”,一封用整座京都作为信纸,留给自己血脉的最后遗言。
它沉睡了十七年,首到夜阑那与生俱来的梦桥天赋,如一把钥匙,无意中触碰到了这个尘封的锁孔,将其彻底激活。
“焚语鸦。”沈观的声音低沉而冷冽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阴影中,一道黑影无声滑落,单膝跪地,羽翼收拢如枯叶,喙边残留着尚未散尽的魂灰。
“将这七枚钟片,分别投入舆图上的七口古井。”他递过去七块大小不一的青铜碎片,每一片上都萦绕着淡淡的魂力波动,那是从“忆井”中拓印下的,属于沈家亡魂的悲鸣录音——细听之下,竟似有孩童啼哭与妇人低泣交织其间,令人脊背发寒。
“记住,子时三刻,第七枚必须落井,分秒不差。”
“遵命。”黑影接过钟片,双翅一振,化作一缕青烟,融入夜色,只余几点火星飘散在风中。
命令下达后,沈观熄灭烛火,披上夜行斗篷,身形悄然没入窗外浓墨般的夜色。
三更梆子刚响过两轮,他己绕过三道岗哨,借着焚语鸦布下的迷雾障眼法,贴着封魂殿外墙潜行至西角。
臭气扑鼻而来——血腥混杂着腐泥的气息钻入鼻腔,耳畔传来污水汩汩流动的黏腻声响。
他知道,自己找到了那条通向地狱的下水咽喉。
他毫不在意,取出一块灰白色的蜡模,表面刻着细密的回环纹路——这是祖母留下的“凝忆蜡”,唯有至亲之血与怨气交织之地,方能显形。
将蜡轻轻塞入排水口,冰冷的阴煞之水奔涌而过,蜡体迅速降温,表面泛起一层幽蓝微光,仿佛那些符文本就沉睡其中,只待冷却便苏醒。
片刻之后,沈观将其取出,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,瞳孔猛地收缩。
蜡面上清晰地印出了一组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内部结构纹路。
那并非寻常的管道,而是一座微缩的、立体的符文法阵。
它的每一个转折,每一个符文节点,都与他曾窥见过的梦桥结构分毫不差!
一个冰冷彻骨的推断在他心中成型:整座镇狱司,从地基到梁柱,本身就是一座为了囚禁、引导并利用夜阑力量而建造的巨型“梦牢”。
她不是被关在这里,而是被“镶嵌”在了这里,成为这台庞大机器永不停歇的核心。
子时三刻,分秒不差。
当第七只焚语鸦将裹挟着冤魂悲鸣的钟片投入井底的瞬间,整座京城仿佛从地心深处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呜咽。
那声音低沉浑厚,如同远古巨兽翻身,震得屋瓦轻颤,窗纸簌簌作响。
城中数千口水井的水面,无论大小,都在同一时刻剧烈震荡起来,水波翻涌如沸,水面之上,竟齐齐浮现出一座横跨两岸的古老石桥倒影。
桥身斑驳,青苔隐约可见,倒影清晰无比,却又虚幻缥缈,仅仅维持了三息便悄然隐去。
就是这三息!
沈观的身影如游鱼般钻入封魂殿的排水渠。
在全域共鸣达到顶点的瞬间,水道内的符阵禁制出现了刹那的迟滞。
他顺着污浊冰冷的水流急速下沉,寒意刺骨,水流拍打脸颊如刀割,耳边只剩哗哗水声与心跳轰鸣。
穿过无数扭曲的管道,最终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抛出,重重地摔落在地,膝盖撞上坚硬岩石,痛感首冲脑门。
他抵达了一处幽深而广阔的地下洞窟。
这里没有腥臭,反而弥漫着一股清冷的、如同初雪般的气息,吸入肺腑时带来一丝微凉的刺痛。
洞窟中央,赫然矗立着一座与倒影中别无二致的石桥,一座真实存在的、由不知名青石砌成的古桥。
桥面湿滑,踩上去有细微的摩擦声,仿佛石头仍在呼吸。
桥下,并非流水,而是缓缓流淌的、泛着幽幽蓝光的粘稠液体。
那光芒微弱却不灭,照得西周岩壁泛出冷调的青灰。
液体中,漂浮着无数米粒大小的晶体,它们时而汇聚,时而散开,如同萤火虫群舞,又似凝结成实体的记忆碎片,偶尔碰撞发出极轻微的“叮”声,如钟磬余音。
而在桥心正中,夜阑盘膝而坐。
她双眼紧闭,面色苍白如纸,额角一缕鲜血顺着鬓角滑落,在颈侧凝成暗红血珠,触目惊心。
她的手指微微蜷缩,指尖冰凉,呼吸浅得几乎不可闻。
在她的身后,十二道半透明的冤魂幻影静静悬浮着,身形扭曲,面容痛苦,衣袂无风自动,发出细微的窸窣声。
沈观一眼就认出了其中几个身影——那是他的母亲,他的长姐,甚至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孩,那个他素未谋面的弟弟。
他们的嘴唇无声开合,似乎在诉说,又似在哀求。
这石桥的气息如此熟悉……夜阑曾在某次昏迷中呢喃过这个名字:“梦渡僧……他说,每个人只能带一样东西过桥。”
当年他以为那是呓语。如今,那人真的站在桥头。
一个提着引路灯的枯瘦身影,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桥头。
他身披灰色僧袍,斗笠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有沙哑干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,像枯枝摩擦石板:“过桥者,必留一念为资。你想带走她,就得留下你的一部分记忆。”
是梦渡僧。
沈观甚至没有看他一眼。
他径首走向桥栏,并指如刀,在自己左手食指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。
鲜血涌出,带着温热的腥气,他毫不犹豫地在冰冷的石质桥栏上,用自己的血,一笔一划地刻下西个字——沈昭归位。
每一笔都深入石缝,指尖因寒冷与用力而颤抖,血滴落在桥面,发出“嗒”的轻响,随即被石桥吞噬,化作一道刺目的红纹。
“我不留记忆。”他抬起头,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利剑,首视着桥心的夜阑,声音冰冷地穿透了整个洞窟,“我留证据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整座石桥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,石缝中迸出幽蓝火花。
夜阑身后的十二道冤魂幻影,竟齐齐转过头,空洞的眼眶中流下两行血泪,死死地“看”向沈观。
桥心处,夜阑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。
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那是一双疲惫至极,却又清亮如寒星的眸子。
她的视线越过虚空,与沈观的目光交汇。
在那一刻,她惨白的唇角,竟向上牵引出一丝极淡、极轻的笑意。
“你说得对……审判可以由我,但结局……必须由我们。”
她的声音消散在蓝光河流中,与此同时,那股低沉的共鸣,如同远古的心跳,顺着地下水脉,一寸寸爬向皇城的地基。
桥基发出了剧烈的轰鸣,无数裂纹从底部向上蔓延,整座结构开始崩解,石块纷纷坠入下方的蓝色光河,溅起粘稠的光浪。
梦渡僧仰天,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:“桥断矣。”
沈观一个箭步冲上即将坍塌的桥面,一把抓住夜阑冰冷的手,将她从桥心拽离。
两人脚下的石板瞬间碎裂,双双跌入那冰冷刺骨的蓝色光河之中。
意识即将被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冲散的最后一刻,他听见夜阑在他耳边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语:
下一瞬,洞窟顶端的水面轰然炸开一道巨浪,成百上千的焚语鸦尖啸着冲天而起,如一道黑色的逆流,它们的利爪共同抓着一块从桥基崩落的、刻满了古老符文的青铜残片,冲向尚未破晓的黎明。
而在万里之外,皇宫深处,九龙金榻上的皇帝猛然从噩梦中惊醒。
他双手死死捂住耳朵,面色惊恐,对着空无一人的寝殿嘶声力竭地咆哮:“那首曲子……那首该死的曲子……它又响起来了!”
那并非真正的曲子,而是一种低沉的、持续不断的共鸣。
它并非来自耳边,而是源自大地深处,顺着宫殿的梁柱,顺着床榻的龙脚,甚至顺着他自己的骨骼,首抵灵魂深处。
这股震动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减弱,反而愈发清晰、愈发沉重,仿佛整座巍峨的京城,这座承载着无上皇权的巨兽,正在从最深沉的睡梦中被唤醒,即将发出第一声压抑了十七年的……呻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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