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三位邻居离开后，家里陷入一种比之前更加难堪的死寂。空气沉重得能压垮人的脊梁。
婆婆不再哭了，只是呆呆地坐在沙发上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，嘴里反复念叨着：“没脸见人了……没脸见人了……” 仿佛这西个字能概括她所有的绝望。公公重重地叹了口气，拿起烟盒，发现己经空了，烦躁地把它揉成一团，扔进了垃圾桶。
赵伟的房间里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动静，死一般的寂静，仿佛里面没有人。
林静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。她强撑起来的强硬，赶走了邻居，却赶不走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和这个家分崩离析的氛围。她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他们一家真正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，每一扇窗外都可能有一双窥探的眼睛。
她走到窗边，下意识地想拉起所有的窗帘。就在她伸手时，目光不经意地向下扫去，果然看到楼下不远处，刚才那三个邻居并没有立刻回家，而是站在寒风中，激动地比划着说着什么，目光时不时地瞟向他们家的窗户。看到林静出现在窗口，她们才略显尴尬地散开。
林静猛地拉严了窗帘，挡住了所有的光线，也仿佛想挡住外面的一切。客厅里顿时昏暗下来，只有取暖器散发的微弱光芒，映照着家人灰败的脸色。
“妈，把窗帘都拉上吧。”林静的声音带着疲惫。
婆婆机械地起身，去拉其他房间的窗帘。朵朵害怕地抱住林静的腿：“妈妈，为什么要把窗户挡住？天黑了吗？”
林静蹲下身，抱住女儿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世界的复杂和恶意。她只能轻声说：“外面风大，拉上窗帘暖和。”
这一天剩下的时间，一家人像是在执行某种默哀仪式。没有人说话，动作都轻悄悄的，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音。电话响了两次，一次是林静的同事问候寒潮情况，一次是推销电话，每一次铃声都让所有人神经质地一颤，仿佛又是来打探消息的。
赵伟始终没有走出房间。晚饭时，林静敲了他的门，里面只传来一声沉闷的“不吃”。
网络上的本地社区群里，虽然没有人明目张胆地指名道姓，但含沙射影的议论更多了。
“听说某些暴发户，钱还没捂热就飞了？”
“所以说啊，横财不牢靠，德不配位。”
“真中了？中了多少啊？怎么被骗的？”
“谁知道呢，反正警察都上门了，估计够呛。”
这些议论像针一样，刺穿着林静的神经。她甚至不敢在群里发言，生怕引来更多的关注。
真正的打击来自晚上。林静的大哥打来了电话。语气不再是平时的关心，而是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和质问：“小静！怎么回事？！妈刚给我打电话，哭得不行，说你们中奖的钱被人骗光了？还闹得警察都上门了？满世界都知道了！是不是真的？！”
连远在老家的母亲都知道了！传播的速度远比她想象的更快、更远！
林静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，她勉强稳住声音：“哥……没……没那么多，就是一点小纠纷……”
“小纠纷？妈能哭成那样？小静，你跟我说实话！到底中了多少？怎么被骗的？你们报警了没？”哥哥的语气又急又气，“你说你们！这么大的事，怎么不跟家里商量一下！现在闹得人尽皆知！丢不丢人！”
来自亲人的指责，比邻居的窥探更让林静心痛和难堪。她无力地解释着，苍白的语言在既成事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。
挂了电话，林静瘫坐在椅子上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。她感觉自己和孩子、老人，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，外面是冰天雪地和无数指指点点的手指，而罩子里面，空气正在一点点耗尽。
深夜，当所有人都睡下或者说，试图睡下，林静失眠了。她鬼使神差地走到赵伟的房门口，轻轻推开门。
赵伟并没有睡，他靠坐在床头，黑暗中，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。他正在反复地看着那条五十万的转账短信，眼神空洞而绝望。
听到动静，他抬起头，看到是林静，嘴唇动了动，最终什么也没说，只是把手机屏幕按灭了。
黑暗中，两人相对无言。沉重的呼吸声是唯一的存在证明。
曾经，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伴侣，分享喜悦，共担风雨。而现在，巨大的财富和随之而来的灾难，像一道深深的鸿沟，横亘在他们之间。猜忌、怨恨、失望、恐惧……这些情绪像毒草一样在鸿沟里疯长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赵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，嘶哑得几乎听不清：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除了这三个字，他似乎再也说不出别的。
林静没有回应。对不起太轻，无法填补五十万的窟窿，也无法弥补信任的碎裂，更无法驱散门外无孔不入的流言蜚语。
她默默地退出了房间，轻轻关上门。
对不起，是这个冰封之夜里，最苍白无力的三个字。
这个家，门窗可以紧闭，但窥探的目光和冰冷的流言，却无孔不入。而内部的裂痕，在寂静和黑暗中，似乎还在无声地蔓延、加深。
猫冬，变成了真正的困守。困守在物质的堡垒里，也困守在精神的孤岛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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